矫龙惊蛇录 - [狗尾续金]

第 十 回 冻云暗淡横塘残 [9]

  武当诸道轮流值守,以备不测。转眼又过半月,明日便是中秋之时,这日夜间,张无忌陡然想起一事,冷面人有近一月的时间,已足够他恢复内伤,以他此时功力,若欲精修,自是日行千里,况且他已经打通人体最主要的玄关,此番前来,如论单打独斗,自己恐难取胜,其余诸人,恐怕更难有望。

  赵敏见他面有忧色,便道:"无忌哥哥,你在想啥?"张无忌讲了所忧之事,赵敏道:"你练的乃'九阳真经',杨冰姊姊练的是'九阴真经',你二人各自所练,均远胜冷面人,明日你与杨冰姊姊联手,想不致落败。"张无忌摇头道:"明日情形,恐怕只会单打独斗。"赵敏叹口气道:"无忌哥哥,你休烦心,凡事自有天定,多急也是无用。"张无忌抬眼却见案几之上置有一白布包裹,正是全真教掌教佰颜德龙托他收藏的全真教典籍,叹感良久,心想武当少林峨嵋诸派,不至于经此一役之后,便如全真教一般衰微下去罢?

  随将包裹取过来,打开白布,抽开檀木盖子,取出书笺念道:

  "张大侠,老夫阳寿将尽,故尔将老夫整理好的全真典籍托付给杨冰女侠,请她转交于你,恳请妥为保存,后世之人或可一用,全真一教享誉多年,其道博大精深,张大侠闲暇之时,不妨一观,或可稍有领悟,不敷多言,拜托了,伯颜德龙字顿首。"张无忌心念一动,向木椟中看去,见第一本绵书上写了三个字:道德经。

  张无忌信手拿起来,就着烛光阅读起来,只觉经文博大精深,他识宇不多,其间道理,只领悟得二三成而已,待念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持,攻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心中若有所悟,沉思良久,不明其要,他生性随和,也不愿探究,遂继续看下去。

  此时赵敏已经伏案而睡,张无忌替她轻轻盖上一件长衫,又坐下去继续翻阅典籍。半盏茶时分,张无忌看完"道德经",殊无睡意,遂又拿起一本绵书继续看去,这却是庄子所著的内外十五篇及杂篇十一篇。

  待看到养生主"庖丁解牛"篇时,张无忌心中怦然而动,似有所感悟,却又不明所以,不觉浑身燥热难当,遂步出房间,行至庭院之中,口中默念着几句经文:"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者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曾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此时天色将明,张无忌口中兀自喃喃念道:"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二个时辰之后,天已放明,太阳已从东方群山中跃出,赵敏披衣出门,见张无忌一宿未眠,独坐院中沉思。

  他口中所念之语句,赵敏一听便知是庄子的文章,只见他脸色凝重,苦思苦想,似已入冥。赵敏不便相扰,略一沉吟,便向宋远桥居处疾步走去。

  路过紫霄宫三清殿时,却见武当诸侠和小昭等人均集在此间,商议今日对付冷面人之事。赵敏当即入内,与众人见过之后,便对宋远桥道:"宋师叔,无忌他整夜未眠,口中喃喃念着庄子的文章,依稀与武功有些关联,可却又参详不透,可否请师叔前去点拨一番?"宋远桥乃武当七侠之首,自爱子宋青书行不义被毙之后,掌门之职由二侠俞莲舟担任,他自己便深居简出,精研易理和老庄哲学,若论此道,当世恐无出其右了,赵敏此请,当真找对了人。

  宋远桥此时年逾七旬,须眉均白,神情更显冲淡平和,闻言"哦"了一声,便对俞莲舟道:"无忌孩儿难说又悟得一门惊世神功,老朽便前去先睹为快,此间之事,便请掌门师弟和各位多费心了。"俞莲舟对宋远桥极为尊敬,闻言起身道:"师兄放心前去,此间杂事,我等相机调处便是。"宋远桥道袍一拂,不一会便到了张无忌沉思之处。

  却见张无忌脸上忽忧忽喜,一会儿又疑惑不得,早已进入神游之境。宋远桥微微一笑,便立在旁边细观。

  张无忌此时已然发觉,适才口中所念经文之要旨,与"九阳真经"的总纲:"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实有异曲同功之妙,二者虽阐发不一,但"顺其自然"的宗旨却不爽分毫。

  张无忌面现沮丧之色,虽然发现两本经书道理同一,但自己并不能进一步深发开来,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张无忌忽又想起庄子"逍遥游"篇中的两句经文:"乘灭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心想,古传列子能御风而行,莫非真有此事么?张无忌站起身来,凝神辨别大自然的气息,企图找到自然的脉律,好驾御之,他正好面对宋远桥,但却目无所见,此刻张无忌的五官俱已失去作用,仅凭感官来感应自然。

  便在此时,张无忌感到一阵微风拂来,他清楚地感觉到微风气流的流动,身体不由自主地随风而起,御风飘行数丈,直看得宋远桥目瞪口呆,谁知"叭嗒"一声,张无忌摔落于地。

  方才并非御风而行,不过是使轻功贴着气流飘动而已,当劲道消失之时,微风怎能托得住张无忌这几十斤重的身躯,自然摔倒于地。张无忌经这一摔,疑惑地搔了搔头,却瞥见宋远桥脸色凝重地端视着自己。

  张无忌一惊,急忙爬起来参见,宋远桥沉声道:"无忌,你已误入歧途,速将你的思路说来。"张无忌凛然失惊,遂将昨日的所思所想,尽数讲了出来。

  宋远桥听完后道:"庄子和"九阳真经"的作者,俱是学究古天人,这便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殊途同归之明验!这两位博学之人,一文一武,你欲将他们融汇,思路是对的,据传说,写"九阳真经"的,乃少林寺一位得道高僧,他本人并不会武功,却创下了'九阳神功'这等精深内功,难说便能从庄子这位得道高人的文章当中,窥见武学的另一天地。但你方才想御风而行,却坠入方人术士违背大道之途,这皆因你对经文理解有误之故。庄子所言'天地之正'的'正',乃指自性之性,'六气'并非单纯的气流,而是指阴、阳、风、雨、晦、明;'以游于无穷',是指人的意念可周游于时间的无始无终,空间的无边无际之中,而非指肉体而言,你断章取义,怎能不误事?"张无忌汗颜无比地道:"宋师叔教训得是,小侄学识浅薄,多谢师叔指正。"宋远桥道:"无忌,你的想法很有创见,令师叔也大开眼界。"张无忌更加无地自容,道:"师叔谬赞,小侄何敢克当?。

  宋远桥微笑道:"无忌孩儿,休要妄自匪薄,内功一途,你远胜于师叔,若论学识,师叔比你空活几十载,自然多懂得点——"他见张无忌又要谦让,挥手阻止他,又道:"你方才所说,我也觉得有理,庄子的文章之中,所隐含的大道,用于武功,似乎可以另辟蹊径,如此罢,我讲解经文原义,你以之同武功相联系,说不定如此便能快一些,今日尚有冷面人冷施主上山,说不得,还得招呼一番。"张无忌这才想起此事,便道:"是。"此时日上竿头,将及正午了,宋远桥不复多言,便道:"老子的此段文章,可归结为阴阳相济,首尾相随,君子处世,当随时居中,不可有所偏废。"张无忌凝神静听,想不出与武功有何联系。

  宋远桥见状,又道:"养生篇乃是一位著名的屠户与粱惠王的对话,梁惠王见屠户分卸牛的肢体之时甚是熟稔,忍不住大加赞叹,屠户将刀放下,禀告道:"臣所喜爱的,便是一个道,这比技术更重要,臣刚开始解牛的时候,目中所见,无非便是一头牛而已,三年之后,我已经看不见整头的牛,目中所见,俱是牛的筋骨绪构,现在的臣,眼中甚么也没有了,解牛之时,臣以意念相触,而不用眼睛看,眼睛已失去作用,全靠意念而已。"说到此处,宋远桥见张无忌似有所悟,便即停下。

  张无忌沉思一会道:"师叔,牛的身体结构乃固定不变,而人的武功招数却变幻多端,若要做到如屠户这般目无所见,仅凭意念对敌,便必须熟悉对方的武功招数,或者,要在一瞬间便完全熟悉,然后才能凭意念对敌,比之屠户,更难了一层。"宋远桥道:"的是如此,过招之时,如此要求,实是太难了些,但若内功高强,能察觉到对方招式中所带动的气息流动之状,并及时推断出对方招式,则反击之时,便可不用眼睛。"张无总点头道:"当年小侄义父金毛狮王双目失明,却仍旧仅凭听风变形之术与对头相斗,只是,只是如对方出招缓慢,便难以觉察。"宋远桥道:"自然万物,皆有节律可循,对方纵是出招缓慢,也必将带动气流,然这于内功要求却更高了一层,看来此经文于过招并不适——哦,如用于拼比内力之际,那便如何呢?"言罢,宋远桥亦陷入沉思,张无忌随即明白,暗想良久,觉得亦然不行。

  宋远桥亦摇头道:"双方拚比内功之时,虽有进退,但却防守严密,绝不会让对方内力漏入自已体内,若然如此,便已经输了,不用再比。"张无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宋远桥等了一会,张无忌道:"请师叔再行讲解经文。"宋远桥道:"按照牛的天然结构,将刀刺入筋骨的空隙间,把刀子引向骨节的空窍,顺着牛体的本来结构,游刃于空隙,未曾经过筋肉聚结处,更不用说用刀砍在大骨之上了!好的屠户一年换一把刀,那是因为他是硬割之故;一般的屠户一个月便换一把刀,那是因为硬砍的缘故;臣的这把刀,至现在已经十九年了,所解的牛何止数千头,而刀刃却依然如同新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般,其原因便是:牛的骨节有间隙,而刀刃却极薄,几乎没有厚度,用几乎没有厚度的刀刃进入骨节间隙,定然游刃有余——""师叔!"张无忌声音异样地叫了一声,宋远桥见张无忌神情亢奋,紧张地思索着甚么,便微微一笑,不去打扰他,如此过了二个时辰,张无忌一直忽喜忽惑地紧张思考着,宋远桥心头却是愈来愈加着急,张无忌偏偏不迟不早,竟在这当口遇上这等即将豁然贯通的境地!

  眼看日头渐渐偏西,正不知武当山后山之上情景如何之"时,张无忌突然纵声大笑道:"师叔,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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