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9]
她嚎陶痛哭一阵过后,但觉万念俱灰,站起身来,走上床头,提起脚跟,待摘下她爹借以成名那口宝刀,那知她既未练过武,宝刀又挂得高,一把没有握住,反而一跤跌在床上。
待她挣扎坐起,恍惚看见她爹向她瞪眼,惊得她知道今后的责任,暗道:“我不能死!”慌忙跪在尸侧,祷告道:“爹!楚儿一切都答应你就是,请你老人家瞑目吧!”她凄凄切切啜泣了一阵子,再看她爹爹的面孔,见双目已经闭紧,想是他心愿已了,安然离开人世。
但楚君想到今后的无依,不禁悲从中来,哭了整个上午。才勉强打起精神,烧一罐温水,先把父尸抹净,替他穿好衣服,用一张被单盖在他身上,点起两盏长命灯,往街上买些香纸素烛口来,就在房里拜祭。
她想到她爹似有遗言,还未说清,究竟是否被仇人暗害?白刚的身世也不过透露一鳞半爪,其中是否还有内情?再则她爹生前种种作为,平时未见提及,连到自己是何处人氏也不得而知,听他临终所说,爹娘似是十分恩爱,但娘生前的事,在十几年来,为何爹爹不曾说过,难道其中又有不可告人之痛?……
楚君虽是侠义的女儿,但萧星虎从来没有教她习武,反而每天要她和白刚耳鬓厮磨,在书房里死啃圣贤经义,这时竟是六神无主,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又哭一阵神思恍惚,如痴如迷。
蓦地一声“楚妹妹”,把她由痴迷中唤醒,睁眼一看,已见两条熟悉的身影站在房门外面,她还不知是真是梦,那人又带着几分欢悦的声音问道:“虎叔可是睡熟了?这几天来他的病……”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亲切的问候,来的不是白刚还能有谁?楚君猛可站起身子,哀呼一声:“爹爹!……”右手向床上一指,便语不成声,向床沿一倒。
白刚好不容易取得白梅灵果回来,一心指望虎叔因此获救,猛见楚君这般神情,一个极不好的预感顿时涌起,一步跨过门槛,奔到床前。掀被一看,已见虎叔僵直,霎时又痛又悲,“哇”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顿时晕倒床前,双掌漫无自主地向楚君粉腿一拍。
楚君本已悲痛攻心,几乎又晕过去,恰被白则重重一拍,把她打得痛醒过来,见状更是芳容失色,紧搂白刚,痛哭哀号。
何通站在门外,先是一怔,但他憨直近于愣傻的地步,他对于萧星虎说不上恩,也说不上怨,这时还要埋怨道:“你尽哭什么劲,人死伸直了腿,埋了不就算了,别再死了白刚,更加有给你哭的!”
萧楚君明知他愣人,但也很得向他瞪眼。
何通可不管人家对他怎样,一步跨到白刚身侧,由白刚怀里找出那颗梅实,塞进白刚嘴里。
萧楚君气得骂道:“何通!你拿什么给他吃?”
何通哈哈大笑道:“白刚被别人抢来抢去,结果找到这颗白梅果,虎叔没福享受,白刚自己也快死了,看看这梅果能不能救!”
萧楚君这才记起他两人原是去寻找白梅果,想不到这种千年灵物,果然被他找到,情知他两人定受了不少辛苦,可惜又未能在清晨赶回,相差几个时辰,竟至遗憾终天,人寿如此,尚有何说?忍不住收泪问道:“何通!你们怎么不早点回来?”
“你这小丫头以为慢了么?梅果在今天早上结实,我们一得到手就立刻赶回,已经跑了一千多里!”
萧楚君吃了一惊,忽觉白刚由自己怀里一挣而起,忙道:“你远来辛苦,休再悲痛!”
白刚那里肯听,跪在床前,抚尸痛哭不休。
萧楚君悲极反静,情知不让白刚痛痛快快哭一场,心中抑郁难消散,只好陪着跪在一旁。
何通愣愣地站在白刚身后,敢情他没有见过病死的人,一双圆眼尽向萧星虎尸身打量,忽然叫起一声:“奇怪!”接着又嚷道:“你们看!虎叔口角流血,手捧心窝,一脸痛苦的样子,怕不就是中了千毒芒蜂针?”
白刚猛然一惊,急拭去眼泪,留心察看,果见虎叔的死状,与疯和尚师徒所说那些被害者十分相似,再解开尸体的衣服验看,在背心的部位又发现两个针孔大的紫绿色小点,并透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恶腥气息。
由这两点异状看来,白刚知道虎叔之死,一定是遭人暗害,而暗害他虎叔的人纵然不是碧眼鬼冷世才,但也必和冷世才有关,忙向楚君问道:“虎叔临终的时候,可曾说过被人暗害的事?”
萧楚君凄然道:“爹爹并未提起被人谋害,但也说了不少遗言……”萧楚君将遗言中,有关白刚的部分全部说出,至于她与白刚的婚事一项,不知因为少女娇羞,也还是她当时昏迷中听不真切,所以始终没有说及。
萧星虎的遗言,虽然不曾将白刚的身世全部透露,但白刚已由遗言中推想到,自己的父亲,生前是武林人物,亲娘在未生自己之前,曾被仇人追踪,以致将胞姊弃置。
他由这些疑窦和虎叔禁止自己学武,隐瞒自己家世联想起来,猜想自己父母的仇人必定异常厉害,深恐自己习武之后,冒昧报仇,反送掉性命,更因虎叔是被谋害而死,王伯川又失踪未归,这事决不单纯,说不定虎叔还是为自己一家的冤仇,而得到这样结果。
白刚思索多时,越想,越觉得推断不差,又双膝跪下,祷祝道:“刚儿来晚一步,致你老人家撒手尘寰,请宽恕刚儿不孝之罪,从今以后,刚儿即将奋志习武,为先父母和你老人家报仇雪恨,倘蒙允许,还请放宽愁容……”
蓦地,一阵北风入户,吹得烛影摇摇,房里虽有三人,也禁不住寒毛竖起,白刚再向尸首一看,仿佛虎叔脸上果然显露几分喜容,忙倒身再拜,转向何通道:“劳你替我买一付棺材……”
何通裂嘴笑道:“你这愣小子,难道不知我家开棺材店?还用得买哩?我去抗来就是!”
白刚见他跨步要走,急一把抓住,正色道:“你难道教我虎叔欠身后债么?如不去买,我便自己买去!”
何通道:“十方镇的棺材店,就只我一家,另无分号,你不向我家要,赶做都来不及!”
白刚知道强他不过,只好挥挥手道:“去吧,先把寿具寿衣弄来,日后我再算账好了!”
何通“哼”一声道:“算什么账?一概由我铁罗汉奉赠!”径自飞步而去,过不多时,果然带了几个仵作,抬了棺材到达。
白刚生怕惹起仇家注意,不愿过份宣扬,与何通率同仵作将萧星虎在后园安葬。
丧事草草办完,也到了闻鸡起舞的时刻。
白刚当着何通,面对楚君道:“楚妹妹!方才愚兄在虎叔遗体前,祷祝的话,你必定也已听到,愚兄打算即日前往旗峰谷,练那五禽奇经,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并请何通伴你在家……”
楚君虽然不愿白刚离开,但这学艺报仇的大事,怎好拦阻?只好凄然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要早去早归啊!……”她想到今后凄凉的岁月,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何通听说白刚不肯带他同去,还要她陪伴女娃儿,这事多么别扭?急得嚷起来道:“咱们一块儿去,省得楚君操心,我也不痛快!”
楚君听得大觉有理,忙道:“刚哥哥!我在家里反正无事,跟你们去,也可烧烧饭,洗洗衣,让你安心学艺,我也顺便学一点,还不好么?”
白刚想一了想,忙解释道:“这样确是很好,但那山路险组,盗贼又多,万一出了差池,便难兼顾。同时五禽经上的武学,要吃过白梅果的人才能够练。你们同去,徒劳无功,还是不去为好。”
楚君相信白刚说的是真话,但何通无论如何也要同去,楚君一想到何通走了,自己也只能托身在王伯川家里,不如也一道走,死在一起死,总比生离胜过几分,也就哭着要去。
白刚被他两人纠缠不清,念头一转,即道:“这个暂时不谈,时候已不早了,楚妹妹回房里歇息,我和何通在书房里歇息一会,天亮再行商议!”
何通和楚君怎知白刚已立下发奋自强,善志习武以报两家之仇,替武林伸张正义的宏愿,唯恐地两人妨碍自己,才使出这着缓兵之计,反以为白刚已有意答允同行,两人对望一眼,楚君脸上掠过一分喜容,说一声:“刚哥哥!辛苦了你们去睡吧!”便自珊珊莲步,独往闺中,何通一进书房,也立即呼呼熟睡。
白刚独伴孤灯,心潮起伏,屡次提起笔杆,又屡次放下笔杆,直至东方发白,才痛苦地轻说一声:“楚妹妹!我对不住你,但也只好如此了!”立即握管疾书,同时又泪下如雨。
不须多时,他写尽一纸,婉转解释,纸上湿满了眼泪。也不遑理会,将留书压在砚底,携了一个小衣包,带几锭碎银,悄悄走往后园,向萧星虎坟前拜了几拜,趁着晨风晓雾,直向目的地进发。
这一次,白刚是轻车熟路,而且服食过两种灵果,真元已固,气力强大无比,竟是举步如飞,不消两天,即已赶到五梅关,恰是晌午时分。
他一时未曾细察,顺步而行,走进一家饭馆打尖,待已坐了下来,才觉店里的人,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不禁向各处仔细审视,原来又回到头一次投宿的万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