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生恶死 一念皤悟 烟雨霏霏 群英毕集 [3]
青衫少年转首微微瞥了舱中诸人一眼,大半都是商贾行贩,此刻均在口沫四飞中,只有身旁一人令他深深注意。
这人约莫四旬多年岁,作商贾装束,两眼神光呆滞,凝望着窗外,似是怀着很大的心事,不禁多望了两眼。
青衫少年暗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忧郁的眼神,令人不由生出同情、怜悯的感觉。”
那人好似发觉青衫少年在注意他,不禁移面对少年颔首露齿一笑,少年也报之一笑,心说:“这人眼神好忧郁啊。”
两人点点头后,未交一语,均投目江面细雨烟丝,沉默久之,那人突腰-一挺,似乎知他这样无精打采,令人注意,强自打起精神来,哈了一声,道:“秋风秋雨愁煞人,飘萍四海,睹景怀景,能不凄怆。
阁下有此感触否?“
说话之时,双眼移视青衫少年。
少年笑道:“四季景物变幻,春放秋谢,花开花落,能令人愉悦,亦能令人悲怆,不然太平淡无奇了,尊驾以为然否?”
那人微叹了一声道:“阁下年岁虽轻,才华吐属不凡,有幸识荆,请问台甫上下称呼?”
青衫少年道:“在下-姓长孙,单名一个骥字,尊驾可否转告?”
那人道:“敝人陈宽仁……”
陈宽仁说话时,忽双眼直觑着,脸上微现惊容,长孙骥心中诧异,循着他的眼光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巨大乌蓬快艇,顺着急流江水直淌而来,船行似箭,只差七、八丈距离,因为长孙骥这条小舟系横渡水面,若被撞上,定会齐中折断,舟毁人亡,倘侥-避过,仍被乌蓬快艇排水漩浪挤迫,这条小舟也免不了倾覆噩运。
心惊之下,只闻舟中高叫之声,眼看乌蓬快船已自相距三、四丈,长孙骥不禁起立,迈出舱外,舟子夫妻慌不迭地扳舵挥橹,想让开撞来飞船,但那条乌蓬快船宛若如影随形地迫到。
舱中之人均大声惊叫,长孙骥见危在眉睫,忙掣起搁在舷旁长篙,对准那条快艇船首一撑,这真是险到毫发,乌蓬快船只差五尺便要撞上,只听得哗地一声,那条快船登时震回出去一两丈,这渡舟经长孙骥双足一踹,亦刺出了三、四丈,顺流而下,只在江心打漩转,长孙骥长篙往回一抽之际,忽觉耳旁劲风飒然一掠,只见一条人影迅捷在眼前飞去,向江面一落,又腾身再起,跃向那条乌蓬快船而去。
长孙骥转面一望,陈宽仁已失踪影,暗道:“这陈宽仁好俊的轻功,那一手登萍渡水,端的惊人。”
舱内乘客惊悸之容犹未减除,却面露感激之色,舟子夫妻好不容易定住漩荡之势,走了过来,叩谢长孙骥大恩。
长孙骥双眼觑着那条快船,只觉那船行之势有点可疑,何以舱面未见一人,忖念之际,只见陈宽仁已出得乌蓬船舱内,跃向江面,两足平平落下,才一沾水,双肩向外一振,又自窜起,轻灵之极,两三个起落,已距渡舟近前,舱内之人七嘴八舌,惊叹连声。
长孙骥心说:“陈宽仁既有这好的武功,为何露出忧郁神情……是了,他必有一场私人恩怨郁结於胸,不得解决。”
转眼,陈宽仁毫无声息地落在船首,抹了抹满面雨水,望着长孙骥微微一笑,自顾走进舱中坐下,不发一声。
长孙骥知他心有顾忌,亦自走进舱内挨在陈宽仁身侧坐下,只见那条乌蓬船已是打横,渐渐飘向下流而去。
舱内之人大难已除,兴高采烈地高声谈论,言中话意均离不了陈宽仁、长孙骥及那条乌蓬船。
陈宽仁趁众人高声谈论之际,倾耳低声道:“想不到阁下竟是英侠之士,陈宽仁竟失了眼,阁下那两臂神力端的惊人。”
长孙骥微道:“岂敢?在下只习了数年拳棒,恃以防身,说不上英侠二字,哪里及得上陈大侠登萍渡水这种绝技,在下实在望尘莫及。”
说时微微一顿,又道:“陈大侠飞入舱中,究竟有甚么发现么?”
陈宽仁犹自未尽除那忧郁的眼神,低喟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甚么发现,那是一条无人之舟。”
长孙骥似乎一怔,两眼平视着陈宽仁,想从他脸色中找出这话是真是假,只见陈宽仁目中,亦满是疑惑不解之色,跟着又问道:“真是个无人之舟么?”
陈宽仁默然半晌,才仰面道:“陈某生平不打诳语,有是有人,只是全死光了,所以说是无人之舟。”
长孙骥不由愕然,道:“那么死去的人都是遭匪徒所杀的么?”
陈宽仁冷冷一笑,道:“与阁下想像正好相反,死的都是一些江洋大盗,穷凶极恶之辈。”
长孙骥默然,片刻又道:“那杀死这些匪徒的,必然是身手非常,正派侠士所为,我辈自应庆辛,为何陈大侠竟面露不豫之色?”
陈宽仁双目茫然地望着窗外,冷哼了声道:“以暴易暴,有何不可,舱内死者尽都死在阴毒暗器之下,显非正派人士所为。”
说着苦笑一声,道:“方才见那乌蓬快船飞撞而来,即料出那是条无人之舟,心想出舱制止,又恐惊世骇俗,为自身惹出灾祸,不制止吧,一定舟毁人亡,踌躇无计之下,阁下已出舱刺篙,猛生同舟共济之感,才飞出船。”
说着目光往舱中乘客飞掠了一眼,低声道:“这班人一泊对岸,必然加油加酱,夸张其词,江湖传闻甚速,看来,我们两人登岸不久,就身陷危境,这等江湖凶杀之事,断非我们二人能够应付,阁下武功虽高,这几日,金陵近郊,江湖好手驱集,双拳也难敌四掌。”
说罢竟又长叹一声,不胜重忧。
长孙骥只微微一笑,似未将陈宽仁言语放在心上,陈宽仁见他无动於衷,尚面有笑容,心中暗叹道:“初生之犊不畏虎,好高骛远,少年人总免不了这种习气,到了自己这般年岁,逆折挫磨,锋芒尽-,那时就会知道了。”
此刻舟已行驶在江心,水流涌急,船身侧荡不止,风雨渐大,蓬面一片淅沥之声,水面之上尽是白——水气,散珠溅飞,江岸景物均遭湮没。
长孙骥及陈宽仁坐在舱首,被江风涌来的雨淋得全身水湿,舱内乘客为感激两人,纷纷让邀两人入内委曲挤一下,暂避风雨,两人推辞不允,陈宽仁说是既然已被淋湿,何必碍事。
船身飘摇了近一个时辰,才泊抵江岸之下,长孙骥及陈宽仁诸乘客给了船资,纷纷踏上石级,陈宽仁对长孙骥道:“陈某已经想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在江湖行走,四海为家,哪还顾得了兵凶灾危这回事?我们不妨先去衣庄购置两身衣履,觅一客栈,再去酒肆共谋一醉,驱驱寒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