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新版) - [沧月]

正文 第二篇:宝珠茉莉 [5]

    在金钗划破脸容的时候,她是那般坚定无悔;而将铁钉钉死棺盖之时,他又是如何的决绝?

    俊卿!俊卿!俊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这地底生生的死去,也必化为厉鬼寻你而去啊!

    棺木内,女子的手狂乱的抓着棺盖和四壁,手上鲜血淋漓。空气渐渐减少,因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肤——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了放在怀中贴身小衣内的什么物件。

    ——锦盒。那个神秘少女送给她的锦囊!

    黑暗中,女子大口的喘息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了锦囊中的东西——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那是你的护身符。”那个白衣少女说。

    ――――――――――――――――――――――――――――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何况,看见心月那张可怕的脸,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难道不知,自己爱的就是那样的花容月貌、轻歌曼舞么?如今这样的她,又怎么能让人再对她看上一眼、更罔论一辈子?至于那些盟誓……风月场里的话,哪一句能当真?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这里,他生生打了个冷颤。然后忙不迭地安慰自己:应该……应该没事了,他买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盖足有两寸厚,亲眼监督着工匠钉了两遍钉子。

    便是一个青壮男子,赤手空拳的也无法破壁而出。没有事了……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照样的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锦被便掩了今日的风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无第二个人知晓。

    这一场少年糊涂的孽债,就让它这样静默的腐烂在地底下吧。

    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别院,叹了口气,将以往楼心月穿过的几件七彩舞衣收了,揉成一团扔给贴身的小厮墨烟:“东西都收好了罢?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楼姑娘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下来。”

    墨烟伶俐,今日却也会错了意,以为少爷心情悒郁,翻看了一堆衣服,见没了一件楼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巴巴的问了一声:“那件真珠衫少爷留作念心儿了?其他的奴才拿去烧了。”

    “真珠衫?不在那里头么?”颜俊卿有些奇怪,然而大堆的衣服也懒得再理,便挥挥手打发小厮出门去——反正这里全部东西他都不打算留了。

    墨烟出去后,他对着空空的别院,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

    都一年了吧?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旖旎的风光?枕畔鬓云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静谧,花间小酌的笑语……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欢的舞衣,为他单独歌舞。

    那样绝世的舞姿……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然而到了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颜俊卿也有些黯然神伤——其实他也不想如此……然而,他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作到反抗父亲和家族、放弃功名利禄。

    ——他唯一能有勇气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钉死、再钉死!

    书生的手缓缓握紧,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眼中蓦然有了凶狠的表情。

    已经是半夜了——来这个别院收拾东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临安城里,大家都议论着这出风流剧中的男子,但是却只知道他姓颜而已……从一开始他就留了心,没有将真名字告诉她和那些青楼混迹的人们。俊卿只是他自己取的假名……俊卿,俊卿……多少次听到心月那样迷醉的唤,然而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应过来叫得是自己。

    多傻的女子啊……只是她一个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么?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颜俊卿无谓的又有些感怀,忽然想吟一首诗出来。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却听到了风里隐约的歌声——“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女子凄婉的歌声,在风雨中缥缈回荡,唱的,居然是李义山那首《无题》。

    听着那歌声,颜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声音…那声音!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熟悉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盈满了这个空荡荡的、下着雨的别院。

    是她……是她!

    书生的脸色蓦然惨白,颤抖着手,猛的退开房间的门,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准备往大门外奔去。

    然而,一到廊上,他的脚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廊上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穿着那件真珠衫,挥舞长袖,在廊道上轻歌曼舞,曼妙不可方物——在女子一挥袖、一回首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女子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

    “俊卿,我回来看你了。”在歌舞的间隙里,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颜俊卿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春葱也似的十指鲜血淋漓,似乎因为抓刨什么东西而变成那样。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见你来……你为什么不来呢?”

    “鬼、鬼啊!——”心胆俱裂,书生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然后,踉踉跄跄的沿着廊道奔逃,然而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唉……”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叹口气笑了起来,眼眸深处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么?……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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