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 苦恋双栖 多情成孽累 伤心独枕 无意入魔宫 [3]
任寿又催夜课,郑隐方令无垢别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无垢看出丈夫几次情不自禁,防备更严。始而早来晚去。未了,索性搬来洞内,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郑隐已间出日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寿、无垢均曾拜见,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独未见到。深知前生孽重,师长不喜,仙府清净之地,休说不敢胡为,行迹上稍微放荡,均非所宜。又有任寿同在一起,随时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为言行不检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几次想请爱妻同回卧眉峰,均未如愿。每日对着天仙化人,无法亲热,渐渐由爱生怨,不时朝无垢赌气。无垢只顾用功,也未理他。郑隐空恨得牙痒痒,无计可施。
光阴易过,一晃三年。这日,樗散子忽然飞回,与大元真人一洞升座。三人前往拜见,均得勉励。樗散子随说:“郑隐前生孽重,所许善愿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内,使内功外行同时圆满。日内便须下山修积,最好夫妇同行,不要离开。”一面暗示郑隐,照着这三年的修为,防身御魔已颇够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并非无望。郑隐闻言,也颇警惕。退下来和无垢说:“师恩深厚,终古不忘。以前我爱姊姊太甚,有时情不自禁,事后也颇悔恨。今蒙师训,如梦初觉,决计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对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实在难受。以后同在一起行道,还望姊姊勿念旧恶,只要常见喜容,于愿已足。”无垢见他辞色十分诚恳,也颇心喜,便劝勉了几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兴兴,走出洞外。因奉师命,此行历时一甲子,随意所如,无须请命。郑隐再三磨着无垢说:“此去便入艰难危险之境,成败利钝,尚所难知。可怜我爱姊姊一场,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终不得亲近。你那地方,此时桃花盛开,香光如海,美景难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抚琴吹萧,敲棋煮酒,赏花为乐,略享个把月的清福,就算补我三年前忍受伤痛之苦,不在夫妻一场。如有言行失检之处,任凭姊姊责罚,便从此不理我也无话说。”无垢近年虽然得有仙传,功力大进,毕竟年轻天真,稚气犹存,结习难忘,心肠也软。想起丈夫委实痴情热爱,既是夫妇,容他稍微亲热也是应该。加上平居无伴,郑隐所说那几样,均是素来癖好。当时不忍坚拒,只得应了。
到家以后,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尽管温存体贴,爱到极处,不似以前举动俗气。每日赏花饮酒,抚琴下棋之余,功课也从不荒废。日子一久,情分越深,当地风景又是那么清丽灵妙,休说郑隐,连自己也不舍得离去。到了所约日期,郑隐贪恋爱妻同乐,再三求告多留些日。无垢情不可却,也有一点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艰难危险,顺他一点心意,也不为过。”于是又留下来。这时,郑隐心情十分矛盾:
既恐失去元贞,延误仙业;偏又爱极无垢,不能自制。为防爱妻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显,内里每日天人交战。有时想到郎才女貌,比翼双栖,同效于飞之乐,心头不住怦怦跳动,恨不能当时便把爱妻抱个满怀,如何如何,爱一个够。及和无垢对面,又为对方正气所慑,休说任性欲为,连想稍微依傍亲热,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时想起恨极,暗忖:“自从此次回家以来,爱妻始终笑语温和,对于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见了人勇气便退,直想不出什么道理。”因此日日说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过,明日当有机会。”到了明日,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愤恨,时喜时优,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夏天。
无垢天性好洁,时往红霞溪沐浴。因恐丈夫无赖,前往偷看,总是设法掩避。郑隐看出无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场,不能真个消魂,连这一点眼福都不容我享受?”心中有气。再一想起爱妻清泉戏水,肤如凝脂,玉肌雪映,满布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禁心荡神摇。觉着这等绝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欢,虽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时,不该答应只作名色夫妻;否则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么都值,总比徒担虚名,每日神魂颠倒要强得多。恨到极处,决计去和无垢明言,取消前约。念头才动,猛想起一世人生万劫难,何况屡劫修为,好容易能有今日。固然此时愿作鸳鸯不羡仙,为了爱妻,自毁仙业,均非所计。无奈夙孽太重,前途满布危机,就这样兢兢业业,尚恐难免形神俱灭之忧,再将元贞失去,更无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爱妻从头到脚看一个够,爱一个够,从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装老成,把话说满,无法改口。尽管背后想好千言万语,见了人,这类求爱的话仍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心想明说不行,只有暗做。
这日夕阳西下,碧空明净,凉风习习,暑气已消。无垢清泉浴罢,云鬓不整,穿着一件轻罗衣,手持小扇,斜倚匡床之上,目送飞云,指点烟岚花树,更显丽质天生,人世无两。郑隐越看越爱,故意拿话引逗道:“姊姊玉洁冰清,柔肌似雪,仿佛一块美玉,通无纤暇,也从不见有一点香汗。此地天气清和,又不甚热,日常沐浴作什?”无垢笑道:“我生来好洁喜浴,红霞溪又是灵泉,自经二姊仙法布置,峰顶添了喷泉,天热无事,前往冲洗一阵,心身均觉清凉。你又不是没有试过,问我作什?”郑隐笑道:“你我恩爱夫妻,你偏对我老是多疑。我又爱你不过,惟恐误会。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流想头。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时故作午睡,免你为难。我不过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时间,分头去洗,怎又多心起来?”无垢惟恐丈夫情热,得尺进步,时刻都在留心,闻言还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洁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试探丈夫所说真假,当时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几次,有时还故意使他知道。及见丈夫并未打什主意,渐放了心。笑对郑隐道:“你如遵守前约,便是地久天长的神仙美眷。纵是名色夫妻,到底同梦之人,由你稍微亲爱,原非不可。无如你们男子心性不定,你情太热,当道业未成之际,彼此一个把握不住,大错立成,不得不慎之于始。如你爱我,不要只图眼前欢娱,自误千秋大业才好。”郑隐早就想好主意,笑答:
“是非久而自明,我也无话可说。”无垢原有布置,谁知郑隐深沉,竟未前往窥伺。接连几次过去,无垢见无他意,双方情爱本厚,便去了机心。
事有凑巧,灵鹃、秋雁两侄女年幼好动,常往山中打猎,或往城市购买食用之物,不在山中。这日天气更热,郑隐见二女远出,心中暗喜,故意拖着无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无垢也是洁癖大深,本来玉肌柔滑,清凉无汗,因被郑隐握了一下手,觉着湿漉漉的,笑说:“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时再下。只顾对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郑隐原是诡计,随口应了两声,先去溪中洗了一个畅,却把宝剑留在当地。洗完回来,无垢知他不会窥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郑隐立时跟踪前往,仗着仙法隐身,无垢又无防备,毫未觉察。郑隐早把藏身之处觅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树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见无垢扬手先放起一蓬云幕,将当地方圆数亩的地面笼罩在内,内外立时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