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浪椎一 [2]
把他的财产变成了便于携带的珠宝,悄悄地离开了韩国,他的心情是悲愤的,迷茫的。
放眼天下,竟没有可走的地方,秦势正盛,其他各国都为了自危,唯恐获罪于强秦,谁也不敢收容他。
唯一的去处是渤海关外,那儿的仓海君曾与他的先人有旧,幼年时曾经去游历过一次,东夷远处绝寒之地,与中原诸国不通往来,虽不是栖身之佳处,但却是秦国势力达不到的地方,至少那儿是安全的。
那正是隆冬季节,绝边奇寒,滴水成冰,张良一人一骑,艰苦地在崎崛的山道上行走着。
雪花像鹅毛一般纷纷地飘落,将地下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蹄踏下去,就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上冷腹中饥,他只想快点翻过这道山,找到一个宿头,出身贵胄的他从没有受过这种苦,他已经心力交瘁,疲累不堪了,幸好这匹马是百金购得的良驹,在这种艰困的境况下,还是能撑下去。
走着,走着,前程已被雪层所盖,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有一点人烟,更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到宿头。
天色是灰暗的,下雪的天一直是如此,也在渐渐地暗了下去,那表示夜晚快要来临了。
风吹得更急,直飘的雪花变为横飞了,张良的心中更为焦急,因为天一黑,在雪地中虽然有积雪的反映,不会暗到哪里,但要找人家就更难了,这绝塞苦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暴客横行,就算找到了宿处,深更半夜,也没人敢开门接待了。
因此他急得连拍那匹马的颈项道:“好伙计!好朋友,你拚点劲赶一程,到了宿头,我叫人用泡酒的豆子喂你。”
他并没有指望马会听懂他的话,只是心中的焦急加上孤独的寂寞,使他把这头畜牲当成了伙伴。
但马似乎真能解意,鼻子里呼着气,长嘶了一声,将前蹄扬了一扬,像飞似的向前奔了去。
乍然加快了速度,使张良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连忙抓紧了鞍上的扶手,稳住了身形,由着它驰去了。
他不认识路,积满雪的山野间也看不出路了,但张良很放心,他知道一匹解语的良驹是自己会找到路的。
奔驰了一阵,远远的山坡上闪烁着一点灯火,在平坦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块,即使有雪盖住,也知道是一户人家。
张良的精神一振,这家人既然点着灯,想必还没有睡,一定会收容他这个雪夜孤客的。
于是他扭转缰绳,要往灯火处而去,那知道这匹马竟跟他闹上别扭了,拚命地扭着头,不肯听他的指使。
张良急了道:“好朋友,你既能解语,一定也通人性,那儿有灯火!就一定有人家,加快几步就能跑到了……”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解劝,那匹马仍是不听他,而且要往相反的方向奔驰,张良也气了怒道:“畜生究竟是畜生,-枉我花了这么高的身价将你买来。”
口中说着话,手下也使了劲,勒紧了辔头,马匹在负痛之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他摔了下来。
张良虽是文士,但出身世家倒底也练过几天武功,何况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这一跤跌得虽重,却没有伤到那里,恨恨地爬了起来,脑子里有点昏,口中在嘟嚷地咀咒着,却放弃了追马的打算,因为这一刹那间马已跑远了。
踏着沉重的步子,他向灯火处行走,走了没多久,后面有沙沙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匹马竟又跑了回来。
张良心中是高兴的,口中却故意责道:“你又回来干吗?”
那匹马走近他身边时,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将他往后拉着,阻止他前进,张良不禁奇怪了,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上那儿去?难道你嫌那儿太小……”
马也许听得懂他的话,却苦于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是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前进,而且掉转了身子,好像要叫他再骑上去的意思,张良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笑了一下道:“好东西,我知道你娇生惯养,上好的口料吃惯了,怕那个地方没有你中意的口料,所以不愿意去,这也怪不得你,因为你虽然通灵,毕竟是头畜生,不肯受一点委屈的,但你今天将就一夜不行吗?口料虽然难以下咽,却能救命,如果找不到别的宿头,你我都会冻毙在这山里。”
马仍然催促他快点骑上去,而且十分焦灼,张良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也是为了爱惜你,因为你已经走了一整天的路了,你既然不在乎,我还在乎吗?”
扳着扶手,他正想跨上去,忽然马匹长嘶一声,再度振蹄长嘶,身形带动,没等他坐稳就冲前几步,把他又摔了一跤,张良再度爬了起来,忍不住怒道:“混帐东西,我已经依着你了,你又作什么怪?”
可是这次那匹马没有停伏下来,在雪地上连连长嘶,前蹄不住地扬舞,颈上的长鬃也竖了起来,神情十分紧张,而且它转动身子时,后股上一片殷红,滴下鲜血来。
“原来它受了伤,好好的怎会受伤呢?”
张良惑然自问,回头看了一下,神情不禁也呆住了,背后不知何时,潜来了几团灰影,灰白的身子,灰白的毛,只有两只眼睛是暗红色的,一张嘴中的舌头是鲜红色的。
每一团灰影都有幼驹大小,排成一个半弧形,静静地踞在身后,那是狼,是关东雪原上的魔王,雪狼!
张良在入山之前,就听人讲过了,当地人叫它们为雪老爷,是雪原上最可怖的猛兽,生性凶残,动作敏捷,而且成群聚居,成群出击,行旅人遇上它们,必无幸者。
马股上那一片血迹是它们造成的,幸而是头良驹,感应敏捷,被利爪攫了一下就跳开了,如果被它们尖锐而强劲的牙齿咬上那就糟了,据说就是用兵刃断它的头颅,它们也不肯松口的,每一个乡民,都证实这种说法。
张良是世家子弟出身,游猎是必修的功课,如果有弓箭在手,他连虎豹都不惧,遗憾的是此刻手上没有弓箭,但腰间还有一支长剑,看看只有四头雪狼,张良的胆子又壮了,铮然拔剑在手笑道:“难怪你不肯过去,原来你早知道有狼,不过才四头而已,你怕什么呢?”
那匹马仍是奋蹄长嘶,像在对面前的雪狼示威,但不敢扑前进击,而那四头狼也怪,盘踞而坐,十分从容,除了目光炯炯,红舌狺狺,一动也不动。
张良倒是爱惜那匹马起来,过去拉住它的缰绳,将它安顿了下来,道:“好朋友,我们相处没多久,难得你如此忠心,明知有凶险,仍然不舍得单独离去,冒着险回来接应我,为了你这片忠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你,你别怕,这四头畜生奈何不了我的,瞧我杀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