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浪椎一 [4]
他感觉到自己坐在地下,也感觉到雪地的冰寒,看得见灰白色狼群的波动,听得见它们的嘶吼。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又那么清晰,甚至他还能摸到脚下的剑,握着站起来,准备继续从事战斗,把视线拉得更远时,他反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看见了两团影子,也是灰白色的像狼的毛皮一般,但这两团灰影又不像是狼,他们是直立的。
每一团灰影都舞着一根黝黑的长棍,慢慢地看清楚了,那是两股铁叉,是猎人打猎用的猎叉。
那是两个人,两个披着狼皮的人。
这两个人十分骁勇,他们的猎叉不是在刺击,而是在敲击,也不能说是敲击,那是两股旋风,所经之处,狼群就纷纷地散开来,倒下来,像风吹进了卷云,只是倒下的狼群不再起来攻击,有的寂然不动,有的抽搐痉挛。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他看见遍地的狼尸与一片殷红,那是血,由狼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血地,也看见十几条灰影带着悲惨的嘶鸣,向空旷的雪地上逃窜出去。
一个猎人还想挥叉追上去,另一个人却出声拦阻道:“天垢!好了,别去追它们了,看看那个人去。”
两条人影一起卷到他的面前,张良才知道自己没有葬身狼腹,被这两个猎人杀退了狼群救了出来。
面对着死亡时,他忘却了恐惧,知悉重获生机时,他骤然感到一阵空虚,一阵剧疼,眼前金星飞舞与一阵晕眩。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中,那人有着一张颇为皎好的脸,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眉毛以及一弯乌黑的弯发,这分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他挣扎了一下,那女孩子开口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声音是低沉的,有点沙哑却仍具有少女的磁性,笑着道:“你醒了!别动,你身上受了很多伤,血流得很多。”
张良感觉到在走动,是被那个女孩子抱着在走,这使他很不习惯,连忙道:“姑娘!我能走!你放我下来好了。”
那女孩子顿了一顿,脸上微现红晕,似乎也感到抱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不太习惯,把他放了下来。
张良两腿落地后,感到很软弱,身子一斜,又要倒下来,那女孩子忙伸手扶住了他笑笑道:“不要勉强,你真的能走吗?还是让我托着你走吧,你的伤很不轻。”
张良已经算得上是个轩昂的伟丈夫了,但他发现这女孩子至少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他挣了一下,看见这女孩子身上不但背着两股纯钢的铁叉,还背负着他的行囊,他的马鞍以及他的长剑,这么多的东西,在她的身上却似乎十分轻松,好像根本没有负担似的。
张良定定神才道:“谢谢姑娘,我能走,你已经带了那么多的东西了,还是让我自己走好了。”
那女孩子笑了,笑得十分妩媚,但又带着几分稚气,使人忘记她的高大。她笑着道:
“这点东西算什么,我已经抱着你走了半天了,你真的能走吗?”
张良挺了挺腰道:“能!我刚才是冻僵了筋脉,现在已经好了,多谢姑娘救了我,咦!
还有一位呢?”
女孩子一笑道:“那是家母,她在剥狼皮。”
张良吁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记得看见有两个人的,还以为另一位受了伤呢。”
女孩子笑起来道:“就凭这些畜生能伤得了我们吗?我们正嫌来得太少呢,要不是为了你,剩下的几十头狼我也不会放过的,我们住在山上,就是为了猎狼,只可惜……”
他忽而住口,张良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女孩子脸上泛起一阵忧色道:“没什么,狼皮要整张的才值钱,但那时你在危险中,我们出手只好重一点,狼虽然杀了不少,但完整的狼皮只怕不多了。”
张良也想不到是为了这个理由,怔了一怔道:“那倒是很抱歉了,但不知一张狼皮能值几许?”
女孩子道:“整张的可售八百文到一贯,残破的只能用来制靴,连一半的价钱都卖不出来。”
张良哦了一声道:“才这么一点,那我可以补偿你们的。”
女孩子连忙道:“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为了钱才救你的,怎么能要你补偿呢?”
张良道:“话不是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们母女相救,我的命早就没有了,我的行囊中带着些珠宝……”
女孩子脸色一沉道:“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张良惶恐地道:“我只是想酬救命之德。”
那女孩子道:“不必说了,我看过你的行囊,里面有价值千金的珠宝,如果真要有意,就把你杀了,往土里一埋,把你的珠宝拿走了也没人知道,何必还要费事救你呢?”
张良倒是不便再开口了,那女孩子又道:“如果你能走,就活动一下也好,雪狼的爪牙部有毒,把血脉活动开了,到了我家治疗起来也容易些了。”
张良试着举步却十分困难,那女孩子看他走了几步,忍不住托住他的胳臂道:“我扶你走吧?”
张良虽然不想要她扶,但自己的体力确是不行,只得让他扶着,这女孩子的力气很大,托着一个人,健步如飞,张良除了两脚沾地外,一大半的重量都被那女子分担去了,走着倒不觉辛苦,就这样半拉半扶,他们来到了山腰的房屋中,但见一些粗笨的家具外,几乎全是风干的兽皮与猎具,女子把他扶到铺着狼皮的褥子上躺下,立刻开始动作,捧瓮积雪进来,放在铁架上添了几根干柴,等瓮中的积雪化成水后,她又倒了一些药末在水中,找了一块布道:“你把衣服脱了,伤口必须立刻清洗,否则狼毒深入肌肤,就会溃烂成疮,不容易收口了。”
张良见她站在面前,不禁有些忸怩道:“我自己来好了。”
那女孩子道:“有几处创伤在肩背上,你够不着,这是治伤,你别忸忸怩怩的不像个男人。”
张良迟疑地道:“那对姑娘太失礼了。”
女子一笑道:“这是你们读书人的迂腐,治伤救命,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连我都不在乎了,你还怕什么羞?”
张良还在犹豫,那女子已经不耐烦了,上前自己动手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撕碎了内衣。
用沾药的布,将每一处创伤都用药水洗擦了一遍,然后敷了药散,最后用张良撕下的内衣将伤处裹扎好,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还穿丝绸织的内衣,也幸好如此,否则我们家里全是粗旧布,裹在你身上恐怕你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