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焦雷之后雨 [10]
史大娘咯咯有声地笑了,迅速地转出,取来了早已备好在暖笼内的食物,那是——
猪油松花小卷,藕片糟小鱼,雪菜新笋,软炸子鸡。青瓷小花碗里的“燕窝羹”正热,香气四溢。
史大娘施出了浑身解数,逗着她吃,看看吃了不少,心里方自高兴,正待把剩下的半碗燕窝喂她吃下去,娇嫩的公主,却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史大娘一面收拾着食具,却见朱蕊已揭被下床,拿起一件衣服在身上披着。
“这……”史大娘怔了一怔:“你起来了?”
朱蕊一笑道:“我要到西轩瞧瞧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你猜怎么?我梦见他回来了!”
史大娘又是一愕,心想这梦可真美!一面帮着她换上衣服——是一件“百褶长裙”。
“我的殿下,难得你今天高兴,我看西轩你也别去了,我负责把谈相公给请过来你看可好?”
史大娘笑眯眯地又道:“只是有一样,你可得先把药吃下去,以后也要按时吃药,好不好?”
朱蕊连连点着头道:“好好……一切都依着你!”
她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史大娘膀子:“你可不许骗人!他真的回来了?”
史大娘从来还没见她这么高兴过,正如巴壶公所说,她虽然贵为公主,可是比一个寻常百姓人家少女还不如,更何况还有那般离奇怪症缠扰着她,尤其是这一年来,每见她怔忡发呆,如痴如迷,难得像现在这样的乐,真是看着叫人开心,却不胜感慨系之。
史大娘只觉得鼻子一酸,差一点连眼泪也淌了出来。
史大娘倒是真的没有骗她,果然为她请来了谈伦。
此刻,当谈伦与公主见面谈话之时,她却悄悄地退了出去,退开了公主所下榻的北轩。
窗前风铃叮叮作响,那一盏松脂油灯在微风里轻轻摇动着,投射在谈伦与朱蕊脸上的光度,因此便有了偏着,明晴的交替,勾画出的形象婆娑复迷离,给人以诗情画意的感觉。
“能够再见着你,我真高兴……真好像是在做梦一样……伦哥哥,你能答应我,以后天天都跟我在一起玩,不要离开我么?”
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那么渴望认真地向谈伦注视着,虽说是极其幼稚的话,出自她一片真挚纯情口吻,便只见其美,不沾俗情了。
打量着她那张看来消瘦的脸,谈伦不胜感慨系之,忽然他兴起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直似觉得自己有保护她安全的责任与义务,能为她带来快乐,也是义不容辞之事。想到这里,他便由衷地点头答应了。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朱蕊现出惊喜不已的表情。
“我说的是真话。”谈伦微笑道:“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难道你不知道,我也很喜欢跟你在一起?”
朱蕊笑了一笑,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这种感触对她来说,简直是“奇妙”的。以前从来也没有过。
“你别是在哄我吧……史大娘说你搬走了,可是真的?”
渐渐地她抬起脸来,脸上留着迟迟未褪的一抹绯红,还是第一次领略到女人对男人的害臊滋味……
“我是搬走了,但是距此不远,以后我可以溜出来。”顿了一下:“就像现在这个时候。”
朱蕊笑靥未去:“是他们要你来的?”
“没有人能勉强我!”谈伦说:“我一生只做我愿意做、认为应该做的事。”
朱蕊静静地瞅着他,含蓄的眼神儿,显示着她心思的灵敏——这个出身皇族的少女,不仅有着高贵的气质,并且剔透伶俐!,秀外慧中。
“嗯。这么说,我听起来就舒服多了……”眼皮轻起,似有所悟地看着他:“他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就像你的名字叫朱蕊,以及你高不可攀的出身,你所患染的离奇疾病……”
“他们竟然都告诉你了?”
接着她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省得我再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只是没有机会跟你多说而已!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你可会弹琴?”
谈伦点点头:“你这里有?”
“跟我来。”她随即起身离开。
她原想带谈论直接进入睡房,走了一半,却站住,回身笑道:“这是我睡觉的地方,你可愿进来?”
谈伦微微一笑说:“正要参观!”
朱蕊嘤然作笑,眯着眼睛道:“你不怕人家说话?不避嫌疑?”
谈伦摇摇头哼了一声,即行进入房内。
这间睡房,已经史大娘整理清洁,虽属客中,却也布置华丽清雅,足见主人已壶公恭谨接待之诚。
大幅的彩屏隔断,适中地把公主香榻分开一偶——那一边,罗幔双开处,设置着雕花的楠木书案,文房四宝外不乏经史子集,却在一边光滑的地板上,置有长方形的一张矮几,上面放置着一具颇具古雅形象的“焦尾”古琴。
这便是眼前公主唯一的休闲活动了。
谈伦轻轻地赞了声“好!”道:“难得姑娘旅次之中,还带有这么一具好琴,想必是此道高手了!”
朱蕊摇摇头说:“那你就猜错了,这琴是巴老先生自己的爱物,不过是暂借我客中消遣而已。巴先生琴艺精深,你没来以前,常常为我抚琴,有时早晨来此,还为我讲上一些功课……他是怕我在疗病之中,荒芜了学业,确是用心良苦……这两天我不大好,他也就没有再来了!”
“这就是了!”
谈伦倚着几边,盘膝坐好,就着左侧高撑的纱灯,细细打量着这具古琴。他亦是此道健者,看了半晌,慨叹着道:“如果我见识不差,这便是南朝遗留至今的名琴‘燕出巢’了……”
朱蕊咦了一声道:“你原来是个行家!不错,当日巴老先生说过这个名字,还说此琴为当今所仅留的七具名琴之一呢!”
妙目轻转,凝向谈伦,她含笑道:“你既然知道此琴名叫‘燕出巢’,可知典故何在?我倒要考考你了!”
谈伦笑了笑,左手取了个“吟”字诀,按上琴弦,往来摇动了一下,上下不出寸许,即出其音,接着得音就吟,一连试了“落指”、“细吟”、“游吟”几个音色,不由住手,大声赞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