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九次拜堡 [2]
锦衣老人一见那药丸,宛如沙漠中突遇甘泉,眼中暴射出两道饥渴光芒,一探手,便向药瓶抓去。
哪知手指刚要触及药瓶之际,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穿着厚革皮靴的脚,砰地将他手腕踏住。
锦衣老人如饥似渴,一面挣扎,一面哀声求告道:“给我,给我,求求你,给我药丸……”
幕幔后冷屑之声缓缓说道:“此次所赐药丸共三十粒,仅能维持一个月之用,你由此的往星宿海,一去一返,约需二十天,另外有十天时间,供你下手,大约应该足够了。”
锦衣老人凄厉地叫道:“不,不,求你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只要这最后的两年就够了,求你……”
他的呼叫哀求,没有再引起任何反应,台上幕幔无风自动,阴冷的语声寂然不闻,那踏住他手腕的厚革皮靴,却慢慢松开了。
锦衣老人仿佛一只饿极了的野兽,双手连抓带抢,拿起药瓶,掀盖倒了一粒药丸塞进了嘴里,略作咀嚼便囫囵咽下肚去,然后满足地长嘘一声,将药瓶揣进怀中,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厅中沉寂如死,只有那强烈光芒,照射着他,他浑身汗出如浆,魁梧的身躯,像一堆烂泥,肩头起伏不停,显见正呼吸艰困,真力虚脱。
但是,半盏热茶时光过去,奇迹竟然出现了。
渐渐地,虚汗收敛,喘息趋缓,锦衣老人手足蠕动了一下,改换了较为舒适的姿势,由痛苦的挣扎,转为安静的躺卧。
又过了约摸半盏热茶之久,只见他再度扬起头来,目中竟透射出的的神光,直如亡魂归窍,已变成一个神采奕奕的武林健者。
他单掌轻按地面,身形一长,蓦地从地上直跃而起,第一件事,便是横掌反扫,向身侧劈出两股强猛无比的劲风。
真力排涌激荡,撞在左右石壁上,轰然之声不绝,满室劲气旋回,不想却都打了空,那凌辱戏侮过他的老五和另一个人,早巳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锦衣老人怒哼一声,身随掌走,脚下直欺寻丈,扬起双臂,又向那幕幔低垂的石台上劈出一掌。
劲风过处,砰地一声闷响,幕布飞卷,石屑飞射,定神一看,幕幔之后原来只有一道坚厚的石门,此时也紧紧关闭着,何曾有半个人影。
锦衣老人怒不可遏,双掌连挥,一顿猛劈狂扫,只打得偌大石厅碎屑飞扬,尘走沙溅。
忽外,那森冷的口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道:“高翼,徒耗精力又有何益?有这份工夫,何不早些赶往青海。”
锦衣老人厉声喝道:“藏头露尾的匹夫,高某被你挟制,忍辱偷生了十八年,从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跟高某人面对面分个高下?”
森冷的声音嘿嘿笑道:“本座向来只斗智,不斗力,你生命仅只有一月,如能俯首贴耳,听命于本座,星宿海功成归来,本座答应赐你解药,从此永脱苦海。假如再这般心怀不平,那就是自速其死,愚不可及了。”
锦衣老人一面运目搜索那声音来处,一面沉声道:“一月之期不过弹指之间,你分明知道桑柳二老功力已达超凡人圣之境,逼令高某十日得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森冷的声音道:“任务虽然艰巨,事在人为,你只须遵令放手去干,届期如果真正无法得手,药丸用完,本座自然会另外派人为你送去。总之,你的一行一动,本座都了如指掌,你能不存二心,本座也不会亏负你。”
在说这段话的时间中,锦衣老人已查出那森冷的声音,乃是从大厅顶部一处雕刻着云彩石花的地方传出来的,趁对方语声甫落,足尖微点,人如巧燕般斜掠而上,左手指尖一搭屋顶,同时将毕生功力,尽注右掌。
但当他探首向石花中一望,登时从心底泛起无限失望。
原来那云彩石花中,并无可以隐匿人的空隙,只有一个四五寸宽黑黝黝筒口,充作传声发话之用。
这时候,森冷的声音又从这话筒中流涌而出,说道:“你就算掀翻了整个古堡也不会见到一个人影。时日不多,何苦作无谓搜寻,还是早些上路是正经,待你功成归来,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现在,有个人要跟你说话,你且听听是谁?”
老人心中一动,突闻那话语中传来一阵低低的饮泣,接着一个凄婉的女人声音哽咽唤道:“天成,天成……您……您去吧……”
锦衣老人浑身如被电掣,猛然神色大变,五指一松,身子蓬然坠落地上,仰头嘶声叫道:“兰君……你是兰君……”
“哈哈……”
屋顶话筒中,扬起一串阴森冷笑,片刻之后,笑声渐渐沉寂,任他如何呼叫,再也没有回应。
锦衣老人黯然长叹,一颗头无力地垂到胸前,颊上热泪纵横,久久无法自抑。
壁上强光,速尔熄灭,周遭复又沦入无边黑暗之中。
许久,许久,才见锦衣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履,缓缓从大厅移向狭巷,又从狭巷移向堡外。
古堡外风雪正紧,夜色笼罩下,天地蒙蒙,一片灰暗。
锦衣老人仰望着彤云低沉的夜空,发出一声浩叹,胸头沉闷,似乎比来时更沉重了千百倍。
夜色沉沉,北风呼号。
川西青城山麓,一座建筑颇为宏大的庄院从楼上,重帘低垂,窗上透露出一抹昏黄的灯光。
室中锦凳绣榻,陈设华丽,一张红木八仙桌上,盘盏狼藉,桌边靠墙角边,已经排着、一列七八只空酒坛,然而九天云龙高翼又字天成,兀自据案痛饮,并无倦寝之意。
他手中把玩着那瓶由神秘老怪中取得的药九,面庞已被过度的酒力酥得酿红,一双血丝满布的眼中,满蕴着两眶泪水。
在他前面不远,放着一个金边相框,框中是一幅淡墨画像,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隽秀少妇,怀里抱着婴儿,斜倚长椅,面含微笑。
九天云龙高翼凄然凝注画中人,热泪涟涟,口中喃喃低语道:“兰君,原来你并没有死,我知道你有难言的苦衷.可是我不会怪你的,你也知道我不会怪你,却为什么要离开我?”
画中人浅笑如故,娇靥之上一派安祥和满足。
九天云龙仰头又干了一大杯,酒液沿腮淋沥,使他颈项上泛起一阵寒意,泪眼迷蒙,又轻声呢喃道:“兰君,十八年忍辱偷生,你知道我为了什么?岁月无情,我哪能再活十八年,但是,咱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