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 - [司马翎]

第十三章 怜香玉独斗天孤叟 [5]

  何仲容读书太少,只知这些话十分悲惨,便叹一口气,忽生奇想道:“翟老丈啊,你当年活着之时,虽然遇到这么悲惨的事,但你仍然比我幸福,因为你可以有所惦念哀痛,同时也曾有过一段美妙难忘的时光。但我呢,却一无所有。”

  他开始陷人哀愁之中,回想起自己年来的生活及遭遇,是那么空洞乏味,不禁感到十分空虚。

  这块玉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携走,于是他轻轻放回老人只有枯骨的手掌中。

  退出石室,心中感慨仍在,随手关住石门,照原来样子闩紧。那八角石花盆的事香,使得他恶心欲呕,头脑晕眩,忙退了出洞。

  他茫茫然顺脚而走,忽听有人叫道。“何仲容!”

  叫声甚是娇细。似是女子口音、何仲容为之一震,不知是谁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四面一望,不见人影,暗想除了成玉真之外,便只有女罗刹郁雅知他没死。这个呼唤他的人,莫非就是郁雅么?听她叫声如此微弱,可能是被毒虫恶蛇之类咬伤了。这么一想,登时焦急起来,一面四顾,一面叫道:“可是郁姑娘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道:“不是,我姓金,你可记得?”这个娇软的声音,仿佛从一堆石头里透出来,何件容听她自报姓金,大喜不已,循声跃过去,不觉失笑。原来那一堆石头堆叠甚高,把一个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从外面看来,怎样也看不出这里有个石洞。

  洞内三尺之远,一位姑娘婷婷而立,但满身以至头发,都有细沙沾染。这位姑娘正是他冒险越过流沙谷的找寻对象金凤儿姑娘。

  何仲容冲进去,喜道:“老天,果然让我找到你。”

  她没有做声,呆呆看着他。何仲穿诧道:“金姑娘,你怎么啦?为什么不出去?你身上的沙哪里来的?”

  金凤儿低下头,道:“你是来找寻女罗刹郁雅么?”何仲容睁大双眼,呆了一下,心中想道:“她这般情景言语,难道真个对我有情,故此刚才我叫错,因而不悦?”这个思想他一向不敢让它涌上心头,就是怕自己自作多情,将来闹出笑容。此所以不论成玉真或金凤儿,无论对他如何好法,他也不敢作此想。

  现在情势又不相同,何仲容奋勇鼓起胆子,问道:“假如我是特地来找郁雅姑娘,你仍然会跟我离开此处吧?”.

  金凤儿突然抬头,双目凝也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仲容立刻不会回答,呐呐道:“我……我没有什么意思。”这时他的心中,极是后悔自己的试探,意来这番没趣。

  她举起左手,只见一条极细的金线,缚住玉婉,另一头却通向石壁上。她苦笑一下,道:“我怎能出洞去呢?”何仲容眉头一皱道:“这条金线扯不断么?”说着,伸手捏住那道金线,运力抖扯一下,那条金线纹丝不动。她又道:“你刚才走过洞口,我认得你的背影,若是你正面对我,恐怕反而认不出来呢。”她妩媚地笑起来,颊上两个酒涡,任何男人看了都得怦然心动。

  何仲容透口气,心中的不安渐已消失,细细看那条金线,敢情不是线,而是极幼细精巧的金链,一头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头从洞壁穿人去,不知绕了多大的弯,才从另一边出来,复又扣好。何仲容哼一声,取出宝刀,先剁剁那条金链,地上的石头被刀刃剁得粉碎,但那条金链依然分毫无损。他立刻转向石壁进攻,谁知这道石壁,竟是千载岩骨,坚硬无比,宝刀叮叮当当地凿了十余刀,不过攻入半尺。但有一桩异处,便是那块岩石竟然会向内移动,假如再砍凿下去,那块石头可能滑入深处,使得金凤儿贴在石壁上,那时节有力难使。

  金凤儿轻轻叹道:“何仲容你不必徒费气力啦!”何仲容闻言住手,她又道:“我们还未谈过话,分别了五年,你一定有许多事可以告诉我。”

  何仲容摇摇头,道:“我自从离开姑娘,一直在镖行中混饭吃,这段日子,想起就要恶心,金姑娘你呢?”

  她露出两个酒涡,轻轻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反问。忽又问道:“你在成家堡初见我时,可认得我?”

  何仲容坦白地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姑娘,故此现在虽然长大了,但一眼便认出来。

  不过不知那时姑娘可记得五年前之事,故此不敢上前和你说话。

  他由衷地道:“想不到姑娘你一位千金小姐,尚记得我这个流浪人,后来又承蒙你在水牢解开我的穴道,赠以钢锉。此所以我一听郁雅姑娘说及你失陷于此地,便冒死而来。我因曾经传出死讯,除了在水牢中碰上成姑娘和后来碰上郁姑娘,她们知我尚活之外。别无他人,是以早先一听你的叫声,便以为是她们两位之一。”

  金凤儿欢然道:“你果真为了我冒险到此地?”他诚恳的点头,随即又叹口气,道:

  “但这个难题,如何解决呢?哎,难道岭上有人居住,是那人将你囚系此地么?”

  金凤儿扬一扬手上的金链,道:“若不是有人,难道我自己缚住自己?敢请你还不知隐居此岭有个天孤叟翟寒?他的大名,天下无人不知,武功之高,连我爹爹那一批人都不敢说赢得他。”

  “天孤叟翟寒?”他脑中闪过那面玉牌下面刻着的字,微感迷糊,然后又评道:“这个计谋毒辣,只看壁上那块绊住金链的石头,设计之巧,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是足智多谋。”

  金凤儿微笑道:“你着急什么,人始终不免一死,早点儿死了,也无所谓。有你这样对我,再得到我爹来见上一面,我死也无憾。”何仲容听了,心中又凄凉又兴奋,正在细味她话中那句“有你这样对我”的意思,只听金凤儿又道:“你可以多留一会儿,陪陪我么?”

  他毫不考虑,昂然道:“当然可以。”

  四目交投,忽然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片刻之后,她慢慢垂下眼光,面上浮起美丽的笑容,使人觉得既可爱,又异常可怜。好些细砂从她头发上没下,何仲容走近她身边,举手轻轻替她排掉发上的细沙。他的动作非常自然,根本已完全忘掉世俗上一切拘谨。

  金凤儿嘤然一声,倚贴在他身上。一刹间,这两个年轻的幻想丰富的男女,齐齐拥抱住对方。

  何仲容自觉已换了一个人,他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能让金凤儿死在此洞。雄心豪情,陡然汹涌上心头,突然松手退开一步,坚决地道:“我去找那天孤受用寒;要他亲自来解开这条金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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