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拓潦倒一书生 [3]
白里透红,憔悴之色尽扫,这一下更显得俊美绝伦倜傥不群,尤其难得的,他还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慑人气质。
一时只看得矮胖老者直了眼,他瞪着老眼,直愣愣地瞧了半天,才突然迸出几句话,道:“相公,恕小老儿直言,就像您相公适才所说,小老儿做的这行买卖,朝迎南北,暮送东西,见识过的人不计其数,依小老儿看来,相公您不像是个贫贱出身,府上哪儿,怎么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书生脸上的神色,忽然显得黯然,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掌柜的一片热诚,我不敢相瞒,我出身书香门第,也是大户人家,只因有一年,唉!大年下的,这种事儿不提也罢,掌柜的,我在你这店里,说不定要住上一年半载,日子长着呢,以后我总会奉告的……”
矮胖老者察言观色,心中似已了然,他顿显不安地忙道:“是小老儿口快心直,不该动问。”
书生淡淡地笑了笑,道:“掌柜的说哪里话来,掌柜的要这么说,我就越发地不安了,至于掌柜的问我是哪里人氏……”
顿了顿,接道:“我祖籍北京,寄居江南,小的时候,我也一直住在北京亲戚家,到了十岁那年才离开的。”
矮胖老者接口说道:“怪不得小老儿第一眼就觉得相公面善,好像当年在哪儿见过,可就是人老脑筋差,一时想不起……”
书生略一犹豫,淡笑道:“掌柜的好记性,我并没有来过这一带,倒是当年家父曾在掌柜的这儿住过店。”
矮胖老者“哦”地一声,说道:“原来相公的老太爷光临过,那就难怪了,只是……”
书生淡淡地说道:“不知掌柜的还记得不?十八年前,有个读书的文士,一匹瘦马,一只书箧,一根玉箫……”
矮胖老者“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霍地站起,瞪大了老眼,满脸激动地道:“小老儿想起来,小老儿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位读书相公,跟相公相貌一模一样,那根玉箫,那根玉箫,对,对,一点没错,一点不差,小老儿还记得,那天老太爷一大早便被神力侯府的差爷们请了去……”
书生点头说道:“掌柜的好记性,令人佩服,正是这么回事。”
矮胖老者大笑说道:“十八年前老太爷光临,十八年后您相公又登小老儿的门,巧,巧,巧,这真是有缘,这真是有缘,要不是您相公提起那根玉箫,要不是当年那回事儿给予小老儿印象太深,险些吓破小老儿的胆,来往这么多客人,小老儿说什么也不会记得这么牢。”
书生含笑不语,矮胖老者一个人却仍不住地摇头叫巧,须臾,他忽地抬眼投注,敛去了笑容道:“相公,当年老太爷是被神力侯府的差爷们请去的,莫非老太爷当年跟神力侯府有什么……”
书生笑了,但显见得有点勉强,还有些悲愤意味,道:“布衣草民,何幸得攀亲贵?那是因为威侯夫人突垂青睐,有意要买家父那根玉箫!”
矮胖老者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就没关系了,恐怕相公还不知道,十年前神力侯府已遭巨变,神力傅威侯满门惨被抄斩,大大小小数十口无一幸免,只有几个贴身护卫逃走……”
书生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抽搐,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就是那年离开北京的。”
矮胖老者没留意书生那异样神情,一顿说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傅威侯赤胆忠心,柱石重臣,盖世虎将?当年声势显赫,便是皇上也惧他几分,依为殷肱,不料后来却落个满门抄斩,这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半点不差。”
书生目中微现晶莹之光,淡淡说道:“宦海风云,变幻莫测,古今由来如此,赤胆忠心每每难有好结果,弄权奸佞却反既久且长,天道如此,夫复何言!”
听口气,他也甚为那位神力威侯不平。
矮胖老者抬头说道:“相公您错了,那不过是迟早而已,争弄权势,陷害忠良的奸臣,到头来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书生淡笑不语,未表示意见。
矮胖老者却接着又道:“小老儿真不明白,凭神力博侯爷那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武艺,别说大内禁卫军,就是倾天下兵马也奈何他不得,他为什么甘心……”
书生截口说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这正是神力傅侯爷赤胆忠心所在,也正是他令人敬佩的地方。”
矮胖老者摇头嘘唏,一时无语,但旋即他又抬头说道:“听说神力傅侯爷遇难之后,皇上就懊悔了呢。”
书生眉梢儿微挑,话声微有冷意,道:“人头都落了地,懊悔又有什么用?”
矮胖老者点了点头,再度默然。
沉默了片刻之后,书生忽地问道:“掌柜的可知道,神力傅侯爷坐的是什么罪名,满门遇难后,又葬在何处么?”
矮胖老者摇头说道:“那是朝廷的事,咱们百姓怎会知道?”
书生呆了一呆,失笑说道:“说得是,我好糊涂,掌柜的,别谈这些了,事情已成过去,是非曲直,是对是错自在人心,苍天有眼,冥冥有知,这段沉冤总有一天得雪的,大年初一老谈这些,未免……”
笑了笑,住口不说。
“相公说得是!”矮胖老者赧然笑道:“小老儿还没请教相公的贵姓大名!”
书生道:“岂敢,我姓朱,草字汉民。”
矮胖老者道:“原来是朱相公,小老儿失敬!”
又谈了几句,后院中步履响动,跟着走进适才那名中年汉子,他走到桌前恭谨说道:“爹,房间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矮胖老者笑着站起,道:“相公,走,让小老儿陪您瞧瞧去。”
书生忙也站起,谦逊了一句,跟随矮胖老者行向后院。
后院共有三排客房,左右各四,对面是两间。
矮胖老者领着书生,直向那对面两间中,居右的一间行去,这一间,已经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对书生来说,他是太满意了,本来是,这时候住店,人家又是那么一片热诚,给他方便已是不错,何况人家声言这几天店钱、饭钱全部奉送,他怎么也不好苛求。
因此-进了房门,书生未等人家问,便立即点头,满口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