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这山路年岁已久,乃是东平郡往济北郡的一条山间小路。战乱起时,晋国大将祖逖的军队曾多次通过此路北上伏击刘渊的部队,以图收复晋室江山。但后来羯人的高祖明皇帝石勒亦是经这里秘密越过巨野泽,突然出现在蓬陂城下,数番厮杀,终于让祖逖的北伐止步。虽然每次行军,山路都得到修缮,但毕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兵戈,这两年已大半坍坏,路上杂草丛生,腐木横贯,有好几处甚至巨石塞谷,要趟过几条小溪才行。
小靳一口气疾走出四五里,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火气下去,渐渐清醒过来,想:哎呀,我在干什么?这么走出来,和尚知道了,不揭了我的皮吗?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但是转念一想,胡小娘皮欺人太甚,这口气怎也咽不下去。他一时踌躇难定,干脆蹲在路边。
忽听山下哗啦一声,石头响动,似乎有人上来了。小靳大奇,天都黑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人会走这山路?这一带以前横行的山贼土匪早就被和尚清理干净了啊!他隐身在树后往下望去,月光下,果然见到三个模糊的人影正向山上奔来。
那三人逐渐逼近,小靳屏住呼吸,心怦怦乱跳。那三人已行到离小靳只有十来丈距离。内中一人突然大声咳起来,听声音年纪不小了。旁边一人忙道:爹,要不要紧?咱们歇一下吧。另一人往山上望去,瓮声瓮气地道:快了吧。听村子里的人说,那庙在半山腰,估计也就还有几里路了。
小靳暗叫声苦,急抓脑门,转眼已有了主意。他往前一步,装作在石头上一绊,哎哟一声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那中年人沉声喝道:谁?手一抄,一柄短剑已扣在掌心,年轻的却立即低声道:是百姓。当先那人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回兵刃。
这一切小靳自然没有看到,浑然不知已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哎哟连天地爬起来,道:奶奶地,什么破庙,鬼都没见到一个,还害老子差点摔死。那青年走前两步,拱手道:这位小哥,请问可是从华云寺来?
小靳吃惊地道:哎呀,是谁,牛头山的大王吗?小的可、可没钱侍候各位!转身欲跑。那青年忙道:小哥误会了,我们是上华云寺祈福的百姓,因天黑迷了路。这位小哥如果知道,不知能否为我等引一下路?
小靳哦了一声,傻笑道:呵呵,贼黑的天,我还以为是遇到剪径的大爷了呢。华云寺吗,我倒是刚才从那里来,不瞒你说,里面别说和尚了,鬼影都没一个,还是劝各位别去了,早早回家是正经。哦对了,这山上强人可多着哩!他掰起指头,一脸郑重地道,牛头山八大王、花莲洞三十二弟兄,那可个个是刀头舔血的人,凶神恶煞
小靳此刻只拣平日在酒肆茶楼里听到的最恐怖的故事变着花样地往上加,说得口沫四溅。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小哥说笑了。小靳急道:这怎么是说笑呢,这可是却听那青年自顾自地道:听说庙里如今的住持是道曾道大师,在下在江南时便久慕大名。以他的修行,数十里之内绝无强人出没。如果小哥真的害怕,请指明方向,我们自己上去就是。
小靳眼珠转了两转,苦笑道:这个,黑灯瞎火的,倒是不太容易我记得好像是这个方向手往远处牛头山一指,道,从这边上去五六里吧。喂,真遇上强人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青年拱手谢道:有劳小哥了。小哥孤身一人不方便,也当尽早回家才好。小靳呵呵地笑,拍着脑门道:那是,那是。那我就告辞了?双方各自点头,说些路上小心的闲话,小靳飞身下坡,慌慌张张地跑了。
待小靳身影消失,那中年人哼道:小兔崽子。青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老五,计划不变,你照应爹过来,我先跟着他。
小靳一路疾奔,也不知摔了几个跟头,跌跌撞撞绕过一个山头,伏在草里,往后张皇地望了一阵。还好,没有人跟着,让那些人到山沟里摸一晚吧。小靳舒了口气,想:明日他们找上来可没办法避了,今晚非把那胡小娘皮把那胡小娘皮妈的,先藏起来再说。当下提起劲再往山头奔去。
他一口气冲进庙门,只见和尚的屋子里亮着烛光,当下一边往里跑一边叫道:胡小娘皮,快快快,快点躲哇呀!
灯烛下,青年一笑,将手里把玩的青瓷杯轻轻放下,道:杯是土坯,烧得也略粗了一点,不过茶却是好茶。入口清润,直透五腑,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境界吧。他身着灰白的长袍,腰间只系一条绸带,并无一件饰物,简洁至极,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格外洒脱。他顺手一指身旁的椅子,道:请坐。你是道大师的弟子吗?你说胡小娘皮我进来的时候,没见到有人,也是道大师的弟子吗?
小靳出了几层冷汗,偷眼打量四周,并未见到那小娘皮,当下强笑道:原来你认得路啊。青年微笑道:小兄弟真是机警,以为我们是来找道大师麻烦的么?呵呵。
小靳忙一屁股坐下,打着哈哈道:哪里的话,这位兄台见外了不是?瞧你这份气度架势,怎么看也是门阀子弟,富贵之人。府上哪里发财的?哈哈,小弟正是道大师的入室弟子,这个这个道靳。
他自称道靳,却不知自古哪有徒弟与师父同一个字辈的理。青年也不点破,道:原来是道靳小师父,失敬了。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宁字。
小靳道:哦,原来是萧公子。萧公子做哪路生意,丝货、皮货、瓷货还是盐货?啧啧,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你还大老远从南面来,定然是要做笔大买卖,哈哈,小弟猜得不错吧,起身给萧宁倒茶,口中不停,兄台真是会挑地方!这牛头、平顶两山地辖襄州北,无论是往苏北的鲜茶、丝绸,还是往岭南的毛皮、人参,往西域的海盐、瓷器,方圆几百里,可就属这儿最好过路了。
萧宁笑道:原来道靳小兄弟是他突然顿住声音,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对着门口一礼,道:爹,您老人家来了。小靳转头一看,正见到那中年人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步进屋中。那中年人身材魁梧,宽宽的额头,一脸极粗犷的络腮胡子。再看那老头,小靳差点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整个一老猴子,全身又干又瘦,皮包骨头,眼睛眯作一条线,嘴角却奇怪地上翘。
萧宁向小靳道:这位是在下的父亲,单名一个齐,这位是王五兄弟。又指着他道,这位是道曾大师的得意门徒道靳道小师父。小靳忙从椅子上蹦起来,忍着不看他的脸,道:是,是,萧老伯好。
那王五眉头一皱,道:怎么也是道字辈的?他声音洪亮如巨钟,乍一开口,震得房子似乎都一摇。萧宁不动声色地向他使个眼色,扶着父亲坐下,道:道靳小兄弟是道大师的弟子,孩儿适才正在问道大师的行踪呢,是吧,小兄弟?小靳忙道:对,对对!我家师父嘛,说来不巧得很,今天下午刚出门到东平城去了。不过,有我小道靳在,什么事都没问题,哈哈。不知道各位是要请愿呢还是还愿,还是做法事道场?或者有不太方便的东西要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