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十五回 单人马雪地遭计擒 两义侠深庄翦巨恶 [4]

    旁边的安大勇说:“他们若不认识字,可怎么办?”

    赛姜维微笑著说:“无论哪一个穷乡僻镇,难道还没个土秀才吗?他们不认识字,可以请人去念给他们听。再说信上有我亲笔画的押,我那个押,三十年来,在陕甘道上就凭它,提银子,请朋友,解纠纷,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认识。”

    说到这里,他就以手指蘸酒,在桌面上很熟练地就画了一个押,他这个押并不像字,倒好像是一条盘蛇,铁芳也没怎么理他。于是三人继续饮酒,直到了夜深时,赛姜维方才离开了这屋里,自去就寝。铁芳与安大勇就在这屋中一同睡下。

    至次日,清晨又刮风,天色又阴沉沉地,似又酿著大雪。赛姜维早已起来,往城中去托人写信去了,铁芳觉得他是多此一举,他那信,自己也会写,而且他写来交给自己,凭他那一盘蛇的花押,就无论他是怎样有效力,自己也绝不把他那信拿出给人看,用不著藉他“赛姜维”的名声才能够往东去。只见安大勇却是十分欢喜,高高兴与地去收束他的那简单的行李,邻屋赛姜维的老婆又在拉风匣做饭,不一会,就唤叫安大勇去端饭,他两个人仍在这屋里食用。

    直到下午,天色快黑了,赛姜维方才回来。他的两封信都已托人写好了,在手中拿著,但是他的神色却更为慌张,向铁芳笑著说:“老弟!你这次东去,更不能沿途无事了。因为刚才又有由东边来到的人,说是柳三喜保护著黑山熊,确实出了甘省去了,陕西的一些绿林好汉又在准备打劫……”说到这里,压小了声音,又说了三个字是“玉钦差”

    铁芳听了,却不禁微微冷笑,没说甚么。

    赛姜维又说:“现在东路的好汉可真不少,但都是咱们的朋友,你们只要拿著我的这封信,信上又有我的押,就都不要紧了。”

    安大勇接过了那两封信,还发呆地看著赛姜维,铁芳对此却一点也不盛兴趣。他就向著炕上一躺,当日已不能动身了,吃过了晚饭饮了一些酒,就都睡觉了。

    次日,天还没亮就都起来,安大勇将两匹马都备好,行李刀剑,也都稳放在鞍旁。赛姜维催著他老婆快起来,急急地又给拉风匣生火做饭,铁芳与安大勇二人吃了早饭,方才与赛姜维告辞,铁芳并且抱著拳道谢。当下二人就一同离了这里,离了秦州天水县,一同往东,铁芳对于路径虽然不大熟悉,可是人情世故,他还都知晓。

    那生长在南疆,在大沙漠里做过强盗的安大勇,对江湖事却全都不知,他是极为佩服赛姜维,把赛姜维的那封信,竟看成了公文护照。晚间投店时,他必要抽出信来叫店伙们看,说:“你们看看!

    这上面画著赛姜维老师傅的押哩,我们全是他的兄弟。”铁芳就常拦他,并劝说:“你不能拿出这封信给人看,人家倒也不知咱们,不加以注意。你这样,这条路上未必都是赛姜维的好朋友,而且赛姜维的名气也未必真怎么大,若遇著气性傲的人,倒许故意同咱们找点为难。”

    他虽是这样说,安大勇可一点也不听,反倒跟他争辩说:“韩大哥!你只是知道玉娇龙跟春雪瓶有本领,有名气,你可不知道咱赛大哥的本领虽不如她们,在东路上的名气,可比她们叫得响呀!咱们又没有带著货,没带著行李,走在路上哪能不叫人留心?要想一路无事到长安,真怕不容易,所以我才到处显出咱们是赛姜维的朋友,沿路自然有些照应。若能到了长安,金霸王叫我做了镖头,那就更好了。”

    铁芳便不再拦他,因想自己犯不著同一个浑人争辩,既是与他有些交情,便索性送他到长安。看那里若是没有甚么事情发生,他再找著了事做,自己也就往东去了。

    “唉!”他叹息地想起师父在洞中临危急之时,嘱咐过自己的话,说是:“你赶快回家去看著吧!你的媳妇想你,都快要想死了!”他就觉得家中的妻子陈芸华也实在是命苦,怎么单单嫁了自己呢?一路如此想著,就往东走去,进了陕西,可以说杂著他家乡是一天比一天近了。

    铁芳更是感慨倍生,同人也打听不出玉钦差是几时走过去的,更没有听见谁会看见了个“漂亮的小差官”。他虽非心灰意冷,也不愿意多事,可是因为安大勇常把赛姜维的信显露出来,便被人注了意。就他们知道的,现在就有五个人都已跟随上他们了。

    他们去住店。那五个人也就来住店,他们吃饭,那五个人也跟著来在旁边吃饭。十只眼睛永远瞪著他们,谈论著他们,这五个人也都是很年轻,体壮,短衣携刀,骑著马,都一脸的煞气,铁芳就暗中叫安大勇要提防著那些人,可是不要理他们。安大勇又要拿出赛姜维的信给他们去看,铁芳也把他拦住了。

    如此,那五个人跟著他们连行了两日,就已走过了宝鸡县,天阴得又要下雪,风又刮得很大,所以这天还没有太晚,铁芳就主张找店房歇下,也是为躲避那五个人。却不料才牵马进了一家店房,叫伙计给我房子,后面就一阵乱鼓响似的马蹄声音,又纷纷地彼此开著玩笑,骂著、唱著,下了马,拿皮鞭“吧吧”地抽著墙,脚步杂乱,原来那五个人又都跟著拥挤进来了。

    齐喊著说:“伙计!伙计!快给我房子,快找房子!……妈的!你们还不把太爷们的马接过去。”简直就是在铁芳跟安大勇的耳边喊著一样。铁芳极力忍著胸中的怒气,安大勇却把脸变得跟一个大紫茄子一般,但他也不愿太急,慢条斯理掏出来信,转身就向一个二十来岁黑脸的汉子说:“朋友!你不用欺负人,我们是赛姜维的朋友,你看吧!这信上有他画的押,他请沿路上的朋友们多加关照!”说著,他把这信就交在那人的手里。

    那人一手提著马鞭子,展开了信来看,旁边的四个人都向他问说:“甚么?甚么?”

    他却摇头说:“没有其么!是妈的一封信,是要用赛姜维的名头来吓吓咱们。”说著「哧哧”把信撕了。

    安大勇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喂……”安大勇真急了,说:“你娘的!为甚么撕我的信呀?”

    旁边“吧吧”四根鞭子连嘴吧,耳光,一齐向他来打。那撕倍的黑脸汉子,把碎纸扬了起来,都随著风飘飘摇摇地飞起来,他哈哈大笑。

    安大勇却摸著头,捂著脸,跳起来嚷嚷著说:“你们这是干甚么?太不懂得交情啦!我们是赛姜维的兄弟,我叫安大勇,这是韩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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