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薄命怅红颜 绮玉偎香成苦忆 当筵飞木令 高怀雅量感雄奸 [2]
说到这里,正自伤心流泪,忽又想起,淑华表面温婉,性情孤做,从小不受闲气,看她平日关注情形和煌儿口中露出来的口风,对我情非不深,不过生自世家,好名胆小也是常情,既然相知以心,相爱以诚,何必非要见面不可?听煌儿说,意中人每当春秋佳日,往往临风洒泪,对月长吁,明是为我而发,隐有难言之痛,念头一转,又觉淑华身世凄凉,处境可怜,我既无法向其爱慰,如何反加埋怨?又觉对她不起,全是冤枉。
再一回忆昔年耳鬓厮磨、两小无猜、意中人往往故作娇嗔,向其赔话情景,于是改过话风,重又向其赔罪,好语温存,再作为淑华负气不理自己,千方百计加以抚慰。
似这样似悲似喜,和疯了一般,自言自语了一阵,忽然想到这些全是空的,休说文君私奔不是所望,能似眼前虚拟之景,有上一天也可无憾,无奈自己出家之念已决,对方成见更是牢不可破,就候到沈煌病好学成归去,至多当着多人,和自己见上一面,吃上一席酒,连想把这满腹相思说上十之一二都无指望,不禁心中一凉,忍不住流下泪来。
正在心念玉人,神魂颠倒,隐闻门侧有人冷笑之声,心疑主仆三人在外窥看,忙把双目闭上,本想暗中静听门外是否有人,再等片时,衣服干后,换好出去,谁知室中暖气融融,裳枕温软,睡在上面,舒服异常,又熬了多半夜,新浴之后加了疲乏,先前伤心过度,心中一静,重又生出倦意,眼睛闭上便懒得睁开,心神微一迷糊,便自昏沉睡去。这一睡,竟去了不少时候。
醒来觉着身子被什么东西托住,和打秋千一样,不住上下晃动,清风吹面,甚是凉爽,睁眼一看,不禁大惊。原来上下四外一白茫茫,已成了一片云海,四外山峦只露角尖,宛如大小翠螺玉笋,浮沉荡漾天风海涛之中,下面云雾布满,上空却是晴辉万里,华日当空,天色十分晴美,春风拂拂,吹面不寒,身子却被绑紧,被一身材高大、通体黄毛的怪物背在身后,飞行云海之中,不住蹿高跳矮,凌空飞跃,顺着云中山路朝前疾驰,有时行到低处,连人带兽一齐沉入云海之中,为了飞驰太急,所过之处,身前云雾全被冲开,后面立现一条云弄,人过以后,重又滚滚翻腾,溃然涌起,回复原状,天风过处,波涛浩荡,吹得一团团的白云迎面飞来,目光立被迷住,什么也看不见,云过以后,面上湿阴阴的,时见一缕缕的云丝飘荡襟袖之间,随风-去,怪兽头上,这类云丝更多,有时和刚开锅的蒸笼一般,先颇害怕,后一查看,背他的竟似寒萼谷所见异兽,身上包着一床锦被,再用丝带包扎在怪兽身上,胸前还有一包东西,伸手一摸,乃是几件衣服,看出不是恶意,才放了心。
回忆前情,记得昨夜浴后熟睡温室之中,并未见人走进,忽被怪兽背走,料是司徒兄妹所遣,以为三姑淫荡无耻,人又强横,恐己吃亏,命其往援,去的必是一些能手,否则不会挨了两日才来,这东西凶猛非常,三姑为我,已将冯家那班盗党得罪,孤立无援,司徒兄妹不知三姑并非淫贱恶人,如今经我示意解劝,又念那日救命之恩,已然约定结为姊弟,不再相扰,万一误会,将她主仆杀伤,虽然我未同谋,毕竟伯仁由我而死,恩将仇报,如何对得起人?越想心越优疑,忍不住“喂”了一声。
怪兽闻听回顾,龇着满口钢牙似笑非笑,轰的一声,立有一股膻气扑人欲呕。目光到处,觉与前见怪兽不类。原来那东西虽也一身黄毛,但是通体一样长短,根根强韧,不似前见通体柔毛又细又密,行动之间闪动起一身波纹,月光之下闪闪放光,尤其脑后一股长发下垂至肢,飞行起来,临风直立宛如金针,好看非常,身材也较这个矮小一些,不禁又生疑虑,因见不似恶意,忍不住笑问道:“你是奉了寒萼谷小主人之命来接我么?
蔡三姑并非恶人,可曾伤她主仆?”话未说完,怪兽忽然暴怒,厉吼了一声。
文麟骤出不意,震得耳鸣心悸,不禁大惊,摸不准是什来路,照那包扎情势,必定有人同去,下手时并还匆忙,所以连人都未唤醒,包扎如此严密舒适,绑得虽紧,并无痛楚,似防怪兽性野,纵跃太猛,将人跌落,如非人为,决无如此细心,分明一面分人和三姑争斗,一面带了怪兽乘机把人抢走,双方争杀定必激烈,三姑主仆凶多吉少,越想越担心,无力与抗,间又发怒,只得听之。怪兽飞驰神速,一路窜山过涧,渐渐走到云雾渐稀之处,这才看出处境之危。那怪兽跑将起来又猛又急,不问多险的路,稍有阻隔,不是临空飞越便是一蹿而下,每遇大壑当前,无路可通,只把两臂一张,一声怒啸,就此飞越过去,对岸落处,往往远近相差不过尺许,便要坠入壑底粉身碎骨,休想活命,下面还有云雾迷目,常被吓得惊魂皆颤,越看越悬心,不敢再看,只得紧闭双目,吉凶付之天命。
正想所行途径太生,心中奇怪,因其飞驰太快,身旁云树直和奔马一般迎面飞来,往身后倒退下去,神速无比,不多一会,觉着路已老远,还未见到,心方奇怪,微闻前面兽吼,偷眼一看,所行之处乃是一条山谷,云雾还未退净,隐闻云中鸡犬之声,再一细看,就这晃眼之间,峰回路转,前面云烟杏雹中,半山腰上已现出大片楼台亭谢、花树山田,但那地方从未到过,紧跟着便见一伙少年男女呼啸而出,并还带着一个形似犀牛的怪兽,转眼临近,认出内有三人正是前夜所见几个男女盗党,照此形势,当地必是三姑所说冯村无疑。先觉三姑老贼义女,当不至于受害,心方略宽,猛想起昨夜三姑曾说,为了自己,已将冯村盗党得罪,现与三姑说好结为姊弟,如与对方同谋,不会行强,命一猛兽将我背来,细看三姑果不在来人之内,而那三个男女盗党只朝自己看了一眼,便往前面山下跑去,并未理睬,神情甚做,不知自己一个文人,与对方无仇无怨,何故把人掳来?正寻思间,对面楼中又走出一男一女,似是为首之人,把手一招,怪兽停住,来人便代把人解下。
男的年约四十余岁,笑说:“我们虽和你那几个朋友是对头,但你一个酸秀才,素无仇怨,不过蔡三姑这泼妇骄横可恶,老村主对她从小照看,爱如掌珠,她偏忘恩负义,目无尊长,背后狂言犯上也还罢了,最该死是昨日老村主好意命人前往探看,防她受人之愚,为敌所害,谁知恩将仇报,目中无人,不问情由,打成重伤,后知误会,把事做错,恋着你这好夫,想要勾引,只将人中途放回,未来赔罪,反说了好些无理的话,欺人太甚!老村主为此气病。这才动了公愤,今日命人带了神兽黄腥子,前往擒她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