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薄命怅红颜 绮玉偎香成苦忆 当筵飞木令 高怀雅量感雄奸 [5]
内中两个淫妇最是阴恶,冯婉如更是一个长舌妇,回去拨弄是非。老贼不知三姑并未泄漏前事,只是想起气愤骂了几句,不由愧愤交集,恼羞成怒,以为二姑不守信约,揭发阴私,传说出去,一世英名岂不丧尽:越想越恨,但又奈何不得,知道三姑热爱文麟,如把文麟擒来,三姑必要亲身上门要人,打算到后背人向其盘问,如未泄漏,自然无事,否则去年已然讲好,双方须守信约,真个不行,说不得便下毒手置之于死。便把长子冯胜和乾坤一枝花项凤英唤到面前,背人商说,老着脸皮,略微告知经过,说:
“为父原是平日怜爱此女过甚,大醉之后神志不甚清爽,误认是你庶母,以致有此无心之过,并非是心存不良,对她有什邪念。现被此女误会要挟,传播谣言,如若泄漏出去,外人不知你父为了思念你的庶母,酒醉神昏把人认错,定必互相传说引为笑谈。我固把一世英名丧尽,你们做子孙的也必受人指摘,将来如何做人?如还以我为父,便须依我所说,将贱人和所爱穷酸生擒了来;如见不行,便由数人敌住贱人,把穷酸一人擒回。
贱人对他十分痴爱,决不放过。等到追到,能够善罢,从此断绝往来,谁也不许再提前事;如再和前日那样背后辱骂,血口喷人,索性将其杀死,永绝后患,哪怕为此树下仇敌,也非所计。不过去的人均须戴上面具,变换服装,务在天明以前下手,踪迹越隐秘越好。即使把人擒到,只能使其生疑,来此探询,不可被其看破。”
老贼诸子中,大子冯胜比较持重,人品心性也比别的盗党要好得多,乃妻项风英也颇规矩,近数年来看出老贼人面兽心,苦爱蔡三姑,势迫利诱不成,又用诡计暗算,欲遂淫欲之念,老大不以为然;无如老贼家法严厉,不论亲疏,犯者无赦,既惧凶威,又是父翁,不敢现于词色。夫妻二人每一背人谈起,便认为痛心之事。后见三姑聪明,并不上套,忽然绝足不来,料知老贼勾引不成遭了无趣,或被三姑看破阴谋一怒而去,方幸事已终了,不致再闹笑话,日前老贼忽又命人往请,知其余情未断,利用三姑痴爱文麟,假装相助,乘机下手。心虽不快,不敢出口,气得暗中顿足。正想不起用什方法阻止乃父邪念,免致丑声传播,威名扫地,连子孙也无脸见人,忽听同去的人回来,说起三姑席上所发牢骚,知其对于老贼决不上钩,含恨已深,再如知道拆散她夫妻的阴谋,必更怨毒,到处传扬。仗着平日和三姑比较交厚,早想抽暇前往暗中化解,不令向外泄漏,闻言,觉着乃父只想一面,也不想想三姑近年已差不多把本门武功全学了去,本来又得有家传,岂能随意听人摆布,除非占着人多势众,弄巧还要吃亏,如何能够隐藏本来面目,不被看破?总算老贼自知理亏,冯胜夫妇又恐事办不好,归受重责,婉言分说,才改为由他夫妻为首蒙面前往,到后相机行事,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三姑引出,只擒文麟一人。
议定起身,当夜带了几个得力的弟兄姊妹和门下死党,并把老贼所养恶兽黄腥子带去,以为背人之用。那黄腥子乃云南深山中恶兽,力大无穷,能够握石如粉,手擒飞鸟,动作如飞,灵警非常,老贼从小得来,豢养至今,训练多年,对主也颇忠心,只是天性凶暴,残忍好杀,除冯氏父子外,便在冯家多年的死党,也不敢稍微惹它,平日便由冯胜训练,最是服从。本意事情无此容易,三姑虽只一人独居,家中男女下人俱是乃父昔年旧部,所生子女得过蔡家独门传授,本领俱都不弱,一个弄巧成拙,事办不成,结怨更深,反而不美。后来项凤英想下一计,假作三姑昨日误伤派往探看的人,不往冯家赔话,众人觉她欺人大甚,欲往间罪,经冯胜夫妻亲往询问,并代双方化解,免生误会,改在天明到达。本意三姑素喜晚睡,昨夜月色又好,必与心上人饮酒赏月,不会早起,能够不令得知,出其不意猛然下手,将人抢走更好;如被警觉,不能隐瞒,便借谈话将她绊住,再由黄腥子暗中背了文麟逃回;事前再被看破,索性明言。也是事情凑巧,途中遇见大雾,星月已隐,虽有黄腥子带路,山势险恶,仍不敢冒失起身,只得候到天明,再同上路。
行近蔡家,日色已是老高,天已大明,方觉只有明来,不能暗做,忽见三姑带了慧婢,沿着村旁峰腰往前山走去,并未发现有人上门,门前也是静悄悄的,忙把身形隐起,等三姑穿入前面云影之中,才照预计,暗中绕往楼内一看,二婢正坐椅子上睡去,文麟并不在内。后来寻到温室,发现文麟只穿了一身小衣,安卧榻上,胸前放着一身新的衣履,旧衣已然干透,包扎甚好,忙将人连被带衣把文麟轻轻包好,用丝带兜扎在黄腥子的背上,把;日衣也打一包,交与同党另外带回。为防三姑归途撞见,便命黄腥子背人先走,限时到家,越快越好,再留一人坐在蔡家守候,等三姑回来,约往家中相见。冯胜夫妇自率余党,经由原路回来,中途遇见独角凶犀,二人忙同骑上。那凶犀共是三只,两只昨夜被人杀死,剩下一只母的,穿山过涧,其疾如飞。黄腥子奉命择那云雾未消之处行来,以免中途遇见寒萼谷那面敌人,把人劫去,绕了不少的路,故此冯胜夫妻反而先到。因文麟先未见面,故作未去,以便三姑到来好作调人。先以为三姑生性喜洁,她那浴室暖房,便是女子也不许其入内沐浴,何况外来男子,照此情势,男女双方昨夜必已苟合,虽想市恩,卖点人情,心中终不免于轻鄙,及听文麟那等说法,神态也极轩昂自然,一脸正气,以前拒婚之事本早听人说过,由不得起了同情之念。项凤英更觉这类男子实是难得,对于文麟加了好感,意欲从中转圈,保存这双少年男女,一面示意丈夫,自往老贼房中禀告。
文麟自不知细情,方觉主人前据后恭,谈得也颇投机,比前日同桌几个狗男女不同,心方奇怪,忽听门外有人哈哈笑道:“久闻周先生是个奇男子,老夫年迈,难得出门,竟欲请来一见,并无他意。你们如何不先明言,背我做事,将人请到才来禀告?”跟着走进一个身材高大声如洪钟的红面长须者,进门把手一拱,笑道:“此处不是待客之所,请到老夫荒斋一叙如何?”冯胜闻言,立时赶往门前,将帘挑起,笑说:“请周兄同往家父书房再谈吧。”
文麟连日虽觉三姑对于老贼口气鄙薄,似甚厌恶,对方为人如何却不知道,初次会面,觉着主人貌相英武,身体伟岸,言动之间自然有威,神情口气十分豪爽,又有这大年纪,平日本喜结纳江湖侠士,先前又和冯胜谈投了机,不由把初来敌视之念去掉许多,反倒生出敬意,暗忖:“江湖上人多半豪爽,往往一言之合化敌为友,何况对方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便听司徒兄妹口气,也只说他是个怪人,以前并还为蔡三姑出头和解,与司徒二老也是相识,可见不是寻常。彼此并无仇怨,不过为了三姑对他无礼因而迁怒,照此情势,本身凶险已不会有,今日之事虽是三姑惹出来的乱子,算起来仍是为我而起,看主人神情势派,三姑决非其敌,难得口风甚好,对我看重,正可乘机为之化解,就便探询一点虚实,相机行事,再要仗着这点因缘,把冯村与自己这面诸位英侠的过节了开,兔去一场大争杀,更是快事。”心方寻思,见冯氏父子已两次揖客同行,瞥见冯越一双虎目正注视在自己脸上,知想心思忘了回答,恐生误会,忙道:“晚生前在寒萼谷,已听司徒兄妹说冯老英雄的威望,本想遇机拜访,方才事出仓猝,全出意料,自然不免惊疑,现经大先生一说,已知底细。晚生虽是一个书生,却具山野之性,最喜见识山林英侠之士,得蒙青眼,实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