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8]
铁芳却摇头说:“不要紧。”
此时他已吃跑了,酒他本来是不大喝的。如今因为忿怒,才喝了两杯,但已觉得有点晕了,就不敢再饮,同时也不愿再在这里多耗功夫,使得这里的掌柜的不得安宁,伙计也把自己看成了不起的人似的。他就要算算酒饭钱,可是这里的掌柜的拉著他,扯著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再收钱。
铁芳只得拱了拱手,说:“那么,就明天再说吧!”他提著行李包袱跟宝剑,就走下了楼梯。
楼下面只有一两盏灯,十分的昏暗,迎著门凉风儿吹到他的头上,他更有些醉意了,脚都发软。
可是楼下已经有三个人,其中的两个大概就是刚才跟著吕慕岩的,都握著刀,一句话也不发。一个却提著个不怕雨淋的玻璃灯,里边点著烛,玻璃上用红油漆著「宏兴老店”四个字,原来正是来接他的。
这个店小二,递著笑颜,说:“韩大爷的马我们已经叫人给牵过去啦,那边的屋子也都收拾好啦,就请韩大爷过去歇著吧!”
铁芳点了点头,店小二打著灯就在前面走,出了这家酒楼,就见满天阴云,一街泥水,雨淋在店小二带著的草帽上还作出“哗哗”的响声。铁芳还时时的提防著身后提著刀的那两个人,又不知那钩镰枪焦衮是摔死了没有,是在哪个时候被抬走了的。
到了斜对面的店中,他不放心他那匹马,叫店小二领著他先到棚里看了看,看见了那匹铁骑,他才没有说甚么。店小二又领著他到房里,确实是很干净的房子,有桌有椅,还挂著对联,大概官眷才应当在这里住,床上的半新被褥已经铺好,一壶热茶也放在这里了。
店小二就说:“大爷把湿衣裳鞋袜都脱下来,我们拿去给烤一烤吧!明天你好穿。”
铁芳说:“好。”遂就都脱下来,顺便即躺在被里,店小二就出屋去了。依著铁芳,身体既疲乏,且又有些醉意了,他真想大睡特睡,可是却不敢,忽听屋门又“呀”地一声响,自己就开了,又把铁芳吓了一跳。他赶紧打开了行李拿出来一身半湿的衣裤鞋袜都穿上,到门前去看,见院中也是昏黑地,除了柜房,简直没有灯光,别的屋中也不知有客人住没有,雨还是不住的下著。
铁芳就掩上了门,并搬了那张桌子顶上,在桌子上并放了一把椅子,然后才熄灯去睡。剑就放在枕边,一时他却又睡不著,实在,他对目前的事是非常发愁,虎牢关那个地方一定空旷,刘昆若是占上风便罢,他若是敌不过自己,那时吕慕岩等一干人必要齐都上来,除了春雪瓶她有暗器可用,像我这只凭一刀一枪杀砍的人,实在难以敌挡他们这些人。真若是死在老刘昆的手里,死在虎牢关,那实在是太冤枉了,但事已至此,自己若像那飞夜叉张保似的,一害怕就逃跑了,岂不惹人耻笑?
他不禁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就昏沉沉地睡去了。在睡梦中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他就蓦然惊醒,挣开了眼睛一看,见已有人进到屋里来了,却是一个穿著鹿皮背心,背后插著宝剑的女子,正以纤手点那床旁边放著的蜡台。云髻上蒙著青纱帕,沾著雨水,侧脸儿是那么庄严而秀丽,正是春雪瓶。
铁芳就赶紧坐起身来了。春雪瓶扭头一看他,就不让他说话。他却看比雪瓶的脸上仍有一副病容,他就忍不住问说:“病还没有好么?”
春雪瓶却没有回答。铁芳又看见顶门的桌子跟椅子都跑到一边去了,原来没有用,门顶得虽那么严,但春雪瓶进来了,自己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真是羞惭!
雪瓶把灯点上,这才站在床前正色地说:“我因为有病,这两天又觉得重了,我才不能够跟著我爹爹的表姐她那辆车走。我是在西边一个村子里歇下的,歇了有两天啦,那村子靠近大道,白天下雨的时候,就听村里的人说看见有几个骑著马带著刀的人跑过去了,我怕的是有贼人又追上前面的官军去打劫。”
铁芳说:“村里人看见的一定是我跟吕慕岩他们,我是跟随著他们来的,预备后天与老刘昆到东边的虎牢关去决一雌雄。”
雪瓶却不管他这话,只是仍然说:“我十分不放心,到晚间,刚才,我又听见了村中的狗叫,大道上有马蹄声,我想半夜里在雨中骑著马行走,绝没有好人,我出去了就把他射下马来。过去问了问他,他自己说名叫飞夜叉张保。”
铁芳说:“唉!那人是在这对过的酒楼,因为我劝他不要帮助刘昆,我又提出你来,把他吓跑了的,不想他又碰到你的手里!”
雪瓶说:“我射得他并不重,我又放他走了,由他口中我才知道些韩大哥的事。我知道韩大哥被他们困在这里的酒楼上,我才赶紧来救韩大哥。”
雪瓶口中一连说出好几个“韩大哥”,铁芳倒觉得脸上直发热,他此时很是件难,第一是人家病著,又是深夜冒著雨前来,应当让人家到床上来歇歇,自己得赶忙爬起来才是。同时雪瓶既然来了,还能再叫人回去吗?只好明天叫店家诧异一下吧,屋子里忽然多添了一位女客。再说,雪瓶此时的态度颇有些脉脉含情,自己又为甚么不依著父命母言,而与她说明白了很想跟她成亲呢。
想到这儿,心弦不禁发紧,不单是不好意思,而又有些害怕,怕碰个壁。怔了半天,方才问说:“现在姑娘是骑著马来的吗?”
雪瓶点点头说:“对啦!我来的时候,那酒楼已经关上门,我把门叫开,向他们问明了你住在这里,我就赶紧来了。马还存放在酒楼的门外,我还要赶忙去取,不然……”
铁芳却下了床,摆手说:“不要忙!老刘昆并没有多大的能为,那酒楼中的伙计又都很老实,马寄放在那里绝不会丢。先请姑娘坐在床上歇息歇息,待会我还有话要对姑娘说。”
他用手拍著床布,拉展开被褥,就请雪瓶登床去歇息。雪瓶身上的皮背心跟衣服本来也多半湿了,但她有点不愿去捱著那被褥,摇了摇头,笑著,她这一笑更显得美,但也更显出病佣佣的样子来。
铁芳倒不由得叹了口气,就正色说:“雪瓶!以后你不要跟我再客气了,你也不要再叫我韩大哥,我的身世,惟你晓得,我不姓韩,在韩家的那陈芸华,她现在是佛门弟子了,她已经不是我妻子,我如今只能说是你爹爹的儿子,是你的义兄!”一说到这里,忽然感慨流泪,接著又说:“以后,我们若作义兄妹也行,若一一遵依我父母之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