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7]
楚平请裴玉霜上了船,自己操桨,一直经下游摇去,行出里许,泊近一条大彩舫,他招呼裴玉霜上了船,又吩咐一个大汉几句话,彩舫立刻扬帆起程。
裴玉霜看见彩舫上猎猎声中,飘扬着一面绸旗,大旗上绣着一柄玉如意以及一个楚字,不禁心中一动,大为愕然的道:“你是如意坊楚家的人?”
楚平苦笑一声:“寒家的珠宝生意是做出点名气了,人丁却不兴旺,六代单传,小弟是如意坊第七代主人。”
裴玉霜这下更是惊异莫名了,如意坊楚家数代执珠宝业之牛耳,富甲天下,家财盈兆,没想到楚平竟是如意坊的主人。
怔了半晌她才道:“楚兄弟!如意坊的担子已经够你挑的了,为什麽还决意要叁加八骏骑士的圈子呢?”
楚平微微一笑:“因为我想做点我自己要做的事。”
“你已是家财万贯,还有什麽事不能做?”
楚平神色一肃说道:“大姐,财可通神,但不能买到一个心的志向,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买回来的,像师兄那天负伤来找我,纵使小弟愿意献出所有的一切,也还是买不回他的生命。”
裴玉霜美目异光连闪,点了点头,接着又诧然地看着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侠江湖固是逍遥自在,却是极其危险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作此抉择。以你的财力,其实可以做出更多济世活人的善举……”
“师兄知道我是富甲天下的财主,可是他来找我,不是要我把钱拿出来做善举,却是要求我这个人出来行侠举,可见他对我这个人的评价比钱更高,为了这份知遇之情,我也不能使他失望。”
“你们真的是师兄弟?”
“是的!不折不扣的同门师兄弟,而且还是同时拜师学艺。”
“绝无可能,别人我不晓得,欧阳善的武功底子我却如数家珍,了解得很透彻,他的武功得自家传,从来没拜过师父,更不可能有同门师兄弟,昨天我隐忍不语,没揭穿你,今天你可得跟我说老实话。”
楚平又是一笑:“大姐,同师叁艺不一定学的是武艺。”
“这还像句话,如意坊楚家的武功也是源出一流,同样没有师门,那你们究竟是同叁的什麽师?”
“我们的师父叫李大狗,名不见经传。”
“这个名字听起来多俗气,他教会你们什麽?”
“他是在湘乡三官庙前捏面的艺人,我跟师兄同时在庙会上看他捏面人,见他的神技无双,捏出来的面人维妙维肖,十分赞服,同时决定拜在他门下学艺,每人都交付了十两银子的贽敬,习艺三天才出师,双方约定各以师父的形貌为范,各捏了一个面人,送给师父去品评,结果我略逊一筹,心诚悦服地尊他一声师兄。”
裴玉霜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什麽!你们两个人居然有这种闲情逸致,去学这种无聊……”
楚平依然耸肩笑着说道:“裴大姐,捏面人虽是一种雕虫小技,却包含有无限的学问内涵,家师所捏的面人,不但形容酷似,而且还极具神韵,一眼扫描,就能把一个人彻底看透而刻划於心,运之在手,成之於形,那是一种何等巧夺天工的技艺,我与师兄都不是无聊的人,更不会做无聊的事,而且家师的脾气也很古怪,他老人家终生钻研此技,也只收了我们两个徒弟,普通人想拜投到他老人家门下,他还不屑收授呢!”
裴玉霜目光一亮,问道:“你说他叫李大狗,是什麽地方人士?多大年纪?住在哪里?”
楚平淡淡地道:“六十上下,居无定所,我们请问他名讳时,他说叫李大狗,那年是他老人家赶巧了,刚好在三官庙前碰上我们,结了三天的师徒缘!事後他老人家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你们也没有追问?”
“何必问呢?我们要学的已经学会了,以後各走各的路,捏面人也不是什麽名垂不朽的事业,没有开山立户的必要,而李大狗三个字也不足以流传千古。”
“你们一共只学了三天?”
“三天已经足够了,据师父说,他老人家也收过一些门人,第二天就被他认定不堪造就而逐出门户,能蒙他老人家耐心教导三天的就只有我跟欧阳师兄两人,艺习三天,正式出师,这三天之内,我们都得益非浅。”
“三天里面,你们就只学会了捏面人?”
“实际上只学了两天,第一天传授技巧,第二天自己练习,第三天只是聊聊天,讲解一些诀窍。”
“完全是关於捏面人的?”
楚平一笑:“师父教的是捏面人,我们也学的是捏面人,至於是否要用於捏面人,端看各人的意图和表现了。”
“你们是什麽时候学的?”
“三年前,七月半庙会,七月十八出师。”
裴玉霜恨得牙痒痒的:“这个该死的病书生,难怪他不得好死,居然瞒得我紧紧的,人寻着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大姐莫非也想学捏面人?”
裴玉霜怒声道:“楚平,你别跟我装蒜,那个老头子分明是‘五湖隐龙’李南山,自号豹隐老人。”
楚平笑笑道:“南山豹隐,但没见过豹的乡下人,都会以为是条大狗,假如家师真是这位风尘奇叟的话,这位老人家倒是很懂得自我调侃,取了这个妙名。”
“你们都知道他是李南山?”
“豹隐南山,原是不愿与人相见之意,我们知道他是李大狗,跟他学捏面人,所以才蒙他收录,如果我们真把他当作李南山,恐怕还会挨他两扁担呢!”
裴玉霜愠然道:“他是我舅舅。”
“我知道,欧阳师兄跟我提过。”
“他为什麽不告诉我呢?我娘临终时叫我去找他,学全他的云豹十八剑,俾能在江湖上出人头地。”
“大姐的云豹剑法已经是享誉五湖了。”
“差得远了,我的十八式只是一手变化,精妙之处,全在後面的十八手上,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也托欧阳善代我留心,这个死穷酸,自己偷偷找到了,居然不告诉我。”
“裴大姐,这你就冤枉师兄了,他跟师父只学会捏面人,师父捏了三十六个面人叫我们跟着捏,我费了两天功夫好不容易捏到八分相似,师兄则只捏了三十六个头像,他全心放在去揣摩头像脸部的神情,不像我把手脚都捏了出来,所以艺成时,师父说他的手艺比我精,领悟比我深,也因此为我们论定了长幼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