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日良辰 [7]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刀,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
“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
“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
“正是!”
这两字说得载断钉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声!
雪衣人眼廉突地一合,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合动作含意,竟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惜。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还较“义”字看得轻些,勉强抑止住心中上涌的思潮。
只是冷冷接口道:
“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墙,虽无人迹,但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星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至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杀手。”
雪衣人道:
“好极!”
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
“你原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到了极处。
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惜,赞许、饮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感情。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道:
“你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
但他只是把这话变-声叹息,而未说出口来,于是二人一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处世的态度迥然而异!
雪衣人斜目一望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不等他发话,便已哈笑道:
“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我且问你三两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
正容缓缓道:
“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波衍繁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度江南来后武学之衍繁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言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齐听得耸然动容。
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为喘息一下,接口又道:
“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学完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南派、北派,门派虽多,种在变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秘之径。
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之理。
满厅群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变容相向。
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钦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
“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为修。
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道意一时,陡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有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玑,那知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声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思三一挺胸膛,朗声又道:
“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总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
他冷哼道:
“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
你不知懊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光光彩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
“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
“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
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究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各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话说起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言论更是精辟透澈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
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席位较远的,不禁都长身而直,走到厅口。梅三思顿了顿,又道:
“武家大法,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
“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求无涌漏。
八法者,刚、柔、城、信、和、静、虚、灵是也。
尤其‘刚’之一法,仍神室之梁柱,此之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
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现尤大,比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大笑起来,大笑着道:
“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有脸在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
群豪目光,却已个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侍立半响,缓缓俯下身去,将掌中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
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连串“拍拍”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群豪定睛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又带回脸上,场上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的面容的生象。
四下响起一片惊叹声,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作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快而惊异,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