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日良辰 [8]
良久,良久。
他目光中的光彩,渐渐灰黯,然而他修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
袍袖微拂,人影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直如随风而逝。
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
“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
“此人象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出他已渗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抖。
那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十分惊异地说道:
“你谢我作什?”
柳鹤亭叹息-声,正邑说道:
“今日若非梅兄,定是不了之局,区区一揖实不足表露小弟对兄之感激钦佩于万一。小弟自与兄相交以来,竟不知兄乃非常之人,直到今日,到了兄台做出这等非常之事,方知台兄之超于常人之处一-”
他性情刚正豪爽,当直则直,当曲则曲,他心中对梅三思的感激钦佩,半分不假,是以披于中便形于外,言语神态,便也十分恭谨。
那知他话犹未了,梅三思却又纵声狂笑起来。
柳鹤亭剑眉微皱,面上微现不豫之色,却听梅三思纵声狂笑着道:
“柳老弟,你莫这样抬举我,方才我所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我自己一句也不懂的。”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忍不住问道:
“自己不懂的话,却怎能说得那般流利,你可知道么?”
梅三思笑声不绝,口中说道:
“这有什么稀罕,自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柳鹤亭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想起他方才背诵药方之事,不禁恍然忖道:
“此人记忆力虽高,理解力却很低,是以他不但过目便能成诵,而且还记得许多成语。”
只听梅三思一面大笑一面说道:
“方才那一番话有些是沅儿俯耳教给我的,有些却是从书本上啃出来的,说穿了……”
他言犹未了,柳鹤亭却已耸然动容,接口问道:
“什么书?”
他方才心念转处,便已想到此点,是以早已将这三字,挂在口边,只是直到此刻方说自出口来。
梅三思哈哈一笑,大声道:
“天武神经!”
“天武神经”’一说出口,四下立刻传出一阵惊叹之声,只是这阵叹息声中的失望之意,还远比惊呀来得浓厚。
柳鹤亭心中一动,只觉这叹息来得十分奇怪,却仍忍不住脱口问道:
“这本‘天武神经’,此刻在那里?”
他生性爱武,听到世上竟有这种记载着武家无上大秘之学,心中早已为之怦然而动,直恨不得立时便能拜读一下。
那知他话才出口,四下的惊喟叹息,却立刻变成了一阵低笑,竟似乎笑他武功虽高,见识却有些孤陋寡闻似的。
柳鹤亭目光一扫,心中不禁为之一愣,目光询问地瞧了梅三思一眼,只见梅三思犹在大笑不绝,而那“万胜神刀”边傲天却已满面惶急地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抓住梅三思肩。厉声道:
“三思,你可是已将那本书看过了么?”
语声严厉神态惶急,望之竟似梅三思已铸下什么大错一般。柳鹤亭当真是满腹惊奇,满头雾水,梅三思得了这等武家大秘,他师傅本应为他高兴才是,为何变成这般神态,自己方才问的那句话,更是人之常情。
为何别人要对自己讪笑,他想来想去,再也想不出其中答案,只听梅三思笑声一顿,自知自己犯了大错地低低说道:
“我只不过看了一两遍……”
边傲天浓眉深皱,长叹一声顿足道:
“你怎地如此糊涂,你怎地如此糊涂!”梅三思接口道:
“徒儿虽记得那本书的字句,可是其中的含意,徒儿却丝毫不懂——”。边傲天浓眉一层,沉声道:
“真的么?”梅三思垂首道:
“徒儿怎敢欺骗师傅。”
边傲天长叹一声,缓缓道:
“你既然不懂,看它作什?”柳鹤亭却是大惑不解,那等武林秘笈,常人若是有缘看上一遍已是可喜可贺之事,如今梅三思背诵如流,边傲天神情却反击情急忧郁。直到梅三思说他一字不懂,边傲天情急的神情才为稍减,一时间,柳鹤亭想来想去,却也无想出答案,暗中忖道:
“此书之中,记载的若是恶毒偏邪的武功,边傲天因不愿他弟子流入邪途,此事还可解释,书中记载的,却明明是堂堂正正的武家大秘!此刻散立四座的武林群豪,虽已多半回到座上,这喜气洋溢的喜延被一扰后,怎可能继续。“荆楚三鞭”并肩站在游廊的一根雕花廊柱前,费真横目望了白振一眼,冷冷笑道:
“老大,老二,该走了吧!”
屠良苦叹一声,道:
“是该走了,老二——”转目一望,只见银鞭白振面容虽仍做满不在乎,但目光却已露出羞愧之色,不禁又为之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三人一齐走出游廊,正待与主人招呼一声,那边边傲天此刻正自满心情急,柳鹤亭却又满脸惊疑,竟全都没有看见。“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各各对望一眼,急步走出门去。
三人一走,便有许多人随之而行,边傲天、柳鹤亭被人声一惊,他们身为主人,不得不至门口相送,于是柳鹤亭心中的疑念一时便又无法问出口来。好花易折,怒筵易散,远处“铎铎”传来几声更鼓声,夜风中寒意渐呈,鲜红的灯笼,已有些被烟火熏黑。
一阵乌云,仿佛人们心中的倦意,漫无声息,毫无先兆地缓缓飞来……
接着,有一阵狂风吹过,紫腾花架下的红灯,转瞬被吹灭了三个,也卷起棚上将回的紫腾花,狂风中有如醉汉般酩酊而毙。
终于,一阵骤雨落下,洗洁了棚架,染污了落花。宾客已将散尽,未散的宾客,也被这暴雨而留下,大厅上换了酒筵,燃起新烛。但满厅的喜气呢?
难道也被这阵狂风吹走?难道也被这阵暴雨冲散?
柳鹤亭心中想问的问题,还是未能问得出口,终于,他寻个机会,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天武神经,你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