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须见血方封喉 [6]
田笑怔怔地望着她,却见她那悲喜交集的脸上,底色居然是一片温柔。
就是为了不愿受那闻阁老之逼,就是为了不想亲手溺毙自己的孩子,就是不想受那封喉之罪,你才叛出家门,退了这门亲的吗?
疯喉女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的。为了一家上下的老小,按理说,什么样的苦处我都能吃。其实我现在的苦处,又何尝比那样为轻?
却听她声音忽转温婉,只见她的脸色也一时柔迷: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封家,而是为了他。田笑不由怔住。
却听疯喉女絮叨地道:自从我知道自己注定要嫁给他,我就开始无限地关注他。那好奇心的折磨,其实对一个正慢慢长大的女孩子来说,也是一件最快乐的事吧?本来,在我及笄之年,我就该嫁给他了。可在那一年之前,我就曾、偷偷地溜出来,跑到咸阳看他
疯喉女的眼中忽闪过一片快乐的光辉。那光辉不只让她眼睛,甚至让她的整个人一时都熠熠发光。只听她带着笑,低柔地道:果然,跟父亲所说的一样,他是不同的。他不只跟我从前见过的男人不同,也跟他们古家的祖祖辈辈不同。古家祖祖辈辈的画像我都见过,个个温谨得很呢。可他,却是温谨中爆出光华来的。我曾暗中打听他的事,我知道,其实从十六岁起,他就已悄悄地出现在江湖中了,只是这世上没几人知道。他一出江湖,就与当今最大的势力对抗上。弘文馆代朝廷辖制江湖百数十年矣,七十年前,闰虎之年,就开出闰虎榜,检校江湖名士。以名利二字,招引收纳江湖草莽入其彀中。另秘著《大野龙蛇录》,肯与其合作者为龙,不肯与其勾结者即为蛇。暗里构陷,明面追杀,七十年来,野逸不朝之士几为其杀戳尽矣。你知道古杉为什么每年都要出嘉峪关一行吗?他是要去新疆。从很多年前起,他就开始收纳被追杀的野逸之士及其子弟,将其送至关外沙海绿洲中。这些年,经他送出去的,怕少说也有两三百家了。他的抱负胸襟,果然与众不同。
那时,他做得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可我已见出他温润如玉的气度,他心中,他骨中,那丝不肯与众谐和的裂纹。当今江湖,传名他为咸阳玉色,可我知道,最让我触动也最让他引以自傲的却是他那玉中之裂!我为什么还要耽误他呢?以守钥之命约束他?以终生缄默封沉他?以溺沉婴孩来背负他?那可不是我之所愿!哪怕,哪怕陷整个侯门封家于不测之险,哪怕悔婚抗祖,哪怕枉费了这一生的心,我也要亲手脱掉他身上的桎梏,好让他飞腾起来。
因为,我情愿,他那玉中之裂从他身上爆出,倾覆整个天下!说着,她忽然满眼含笑,脸上俱是憧憬,缓缓回眸看向田笑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田笑简直受不了她这回眸一笑。他见过的女孩子可谓多了,一向都可以爽朗相处,可眼下这回眸一笑中若娇俏,若愁烦,若有隐情。这一瞥却让他心尖都忍不住一动。
所以,当我疯傻近十年后,当听说,满世界的红尘都落向咸阳,都想罩在他的身上,我还是忍不住来了。我要看看那纷纷洒落的红尘落在这咸阳黄土之塬上的情景。这一次摆擂招亲,只怕是弘文馆对他最新的构陷吧?所以刚刚才有人来杀我,我知道,当年我既抗命,他们当然也就容不下我
说着,她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可我还是见不着他了,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一见,也不知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接着,她的语调却有些热情起来:可你,只怕还有机会见到他。你是我这一生少见的率性之人,如果真的见到了他,你会喜欢他的,他想来也会欢喜于你。
田笑怔了怔,不知她突然说起这些干什么,还说着说着就有些开心。却忽见她脸上极疯地一笑:我是不是疯傻得紧了?
田笑摇摇头:你不疯。
那是你太正常了。疯喉女微微一笑,女人是按照男人的程度来疯的。
说着,她一身黑衫飘飘曳曳地就走了。
田笑还怔在那里。她为什么忽会对自己说上这么大一篇话,为什么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肯讲出自己心中的隐秘?她是爱着他的吧?可是她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肯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起自己心中的爱呢?
接着,田笑脑中雷轰电掣地一击,想起她后来说的:但你,只怕有机会见到他的
原来,原来她毕竟渴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还可以有一个或然的机会让那古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