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一朵莲花初会玉娇龙 半封书信巧换青冥剑 [3]
刘泰保一扭头,看到了在旁边敲锣的那个人,却使他更惊愕了。原来敲锣的是个姑娘,身材又瘦又小,简直像是棵小柳树儿似的。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黑黑的脸儿,模样颇不难看。头上梳着两个抓髻,可是发上落了不少尘土。她穿的是红布小棉袄,青布夹裤,当然不大干净,可是脚上的一双红鞋却是又瘦又小又端正,不过鞋头已磨破了。这姑娘“铛铛”地有节奏地敲着铜锣,给那卖艺的人助威。那卖艺的人好像是她的爸爸。
流星锤舞了半天,那卖艺的就收锤敛步,那姑娘也按住了铜锣,两人就向围观的人求钱。那卖艺的抱拳转了一个圈子,说:
“诸位九城的老爷们,各地来的行家师傅们!我们父女到此求钱,是万般无奈!”旁边的女儿也娇滴滴地帮着说了一句:
“万般无奈!”那父亲又说:
“因为家乡闹水灾,孩子她娘被水淹死了,我这才带孩子飘流四方!”他女儿又帮着说了一句:
“飘流四方!”那父亲又说:
“耍这点土玩艺儿来求钱,跟讨饭一样!”女儿又帮着说了一句:“跟讨饭一样!”刘泰保觉着这姑娘怪可怜的,就掏出几个铜钱来掷在地下。姑娘就说了声:
“谢谢老爷!”刘泰保却转身挤出了人群。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姑娘怪不错的,怎会跟着她爸爸卖艺呢?
行走不远,忽听一阵咕噜咕噜的骡车响声。刘泰保转头去看,就见由南边驰来了两辆簇新的大鞍车,全是高大的菊花青的骡子拉着。前面那辆车放着帘子,后面那辆车上坐着两个仆妇。刘泰保不由又直了眼.原来这两个仆妇正是刚才在德家遇到的那位正堂家小姐的仆妇,不用说,那第一辆车帘里一定就坐着那位贵小姐了。刘泰保发着怔,直把两辆车目送远了,才又迈步走去。身后还能听得见锣声铛铛。他心里就又骂了起来:他妈的!
当下一朵莲花刘泰保一路暗骂着,就回到了安定门内铁贝勒府。可是他生了一阵气,喝了一点儿酒,舞了一趟刀,又睡了一个觉。过后也就把这些事都忘了,只是他从此不再到德家去了,也没再去看他的表兄杨健堂,因为上回的事,他觉得太难为情了。
转瞬过了十多天,天气更冷了。这日是十一月二十八,铁小贝勒的四十整寿。府门前的轿舆车马云集,来了许多贵胄、显官,及一些福晋命妇、公子小姐。府内唱着大戏,因为院落太深,外面连锣鼓声都听不见。外面只是各府的仆人,拥挤在暖屋子里喝酒谈天,轿夫、赶车的人都蹲在门外地下赌钱押宝。本府的仆人也都身穿新做的衣裳高高兴兴地出来进去。
只有一朵莲花刘泰保是最为苦恼无聊,因为他不是主也不算仆,更不是宾客。里院他不能进去,大戏他听不着,赏钱也一文得不到,并且因为那很宽敞的马圈已被马匹占满,连他舞刀打拳的地方都没有了。他进了班房,各府的仆人都在这里高谈畅饮,没有人理他,而且每个人都比他穿得讲究。他就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到门外跟那些轿夫押了几宝,又都输了。他心里真丧气,又暗骂道:他妈的!你们谁都打不过我!
这时忽听远远传来“哧哧”的驱人净街之声,立时那些赌钱的轿夫们就抄起了宝盒子.跑到稍远之处去躲避,门前有几个仆人也都往门里去跑。刘泰保很觉惊讶,向西一望,就见有五匹高头大马驮着五位官人来了。刘泰保心说:这是什么官儿,这样大的气派?身后就有两个贝勒府的仆人拉着他,悄声说:
“刘师傅!快进来!快进来!”
刘泰保惊讶着被拉进了班房,就听旁边有人悄声说:
“玉大人来了!”刘泰保这才蓦然想起,玉大人就是新任的九门提督正堂,他遂就撇了撇嘴说:
“玉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堂就完了!难道他还有贝子贝勒的爵位大?还比内阁大学士的品级高?”旁边立刻有人反驳他说:
“喂!你可别这样说!现官不如现管,就是当朝一品大臣抓了人,也得交给他办。提督正堂的爵位不算顶高,可是权大无比!”
这时有许多仆人都扒着窗纸上的小窟窿向外去看,刘泰保又撇嘴说:
“你们这些人都太不开眼了!提督正堂也不过是个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他又不是你爸爸!”刘泰保这样骂着,别人全都像是没听见,仍然相争相挤着去扒纸窗窟窿,仿佛是在等着看什么新奇事情似的。刘泰保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旁边有个本府的仆人,名叫李长寿,是个矮小的个子,平日最喜欢跟刘泰保开玩笑。当下他就过来拍了拍刘泰保的肩膀,笑着悄声说:
“喂!一朵莲花!你不想瞧瞧美人吗?”刘泰保撇嘴说:
“哪儿来的美人儿?你这小子别冤我!”李长寿说:
“真不冤你!你会没听说过?北京城第一位美人,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玉大人的三小姐!”
刘泰保吃了一惊,就又撇了撇嘴,说:
“她呀?我早就瞧得都不爱瞧了!”虽然这样说着,他可连忙推开了两个人,抢了个地方,拿手指往窗纸上戳了一个大窟窿,就把一只眼睛贴在窟窿上往外去看。只见外面还没来什么人,只是平坦的甬路上,站着四个穿官衣、戴官帽、足登薄底靴子、挂着腰刀的官人。一瞧这威风,就知道是提督正堂带来的。大概是玉大人已下马进内去给铁小贝勒拜寿,可是夫人和小姐的车随后才到,所以这四个官人还得在这里站班。此时旁边的一些仆人都互相挤着、压着,吁吁地喘气,刘泰保就又暗骂道:妈的,怎么还不来?再叫我瞧瞧呀!
待了半天,才见两个衣着整齐的仆妇搀进来一位老夫人。老夫人年纪约有五十多岁,梳着两把头,穿着紫缎子的氅衣。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捧着个银痰盂。这老夫人一定就是正堂的夫人了。随后进来的就是那位玉三小姐,立时,仿佛嫦娥降临到了凡世,偷着看的人全都屏息闭气,连一点儿声音也不敢作。刘泰保这时也直了眼,只可惜旁边有人一挤他,没叫他看见那位小姐的正脸。但是他已看见了小姐今天是换了一件大红绣花的斗篷,真如彩凤一般。
玉三小姐带着仆妇,随着她的母亲,翩然进了里院,里院的锣鼓之声立时传到了外面。这可见里院早先是有许多人正谈笑,所以锣鼓声反被扰得模糊不清,现在里院的人也一定都直了眼,都止住了谈笑,所以锣鼓声反倒觉得清亮了。当下这里的人个个都转身松了口气,都点头啧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