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膺重命 [4]
青衫书生于坐定后,左袖微提,右手探入,从袖中取出一只扁圆形青布小袋,平放在膝头上,开始闭目养起神来。
青布袋中所装,大概便是那面索价五百两纹银的宝镜了。
围看的闲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但却没人上前向书生索镜观看。葛品扬看了片刻,觉得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便转过脸来,准备继续喝酒。
酒杯尚未端起,忽听有人低喊道:“喂,快瞧,老周,那顶神秘的小花轿又入城啦。”
“哦!在哪里?”
“已快到桥头了。”
“真怪,不多几天,这顶小花轿就出现一次,却始终不曾在人见到过轿中人面目。老张,你说这娘儿是不是那一路货色?”
“弄不清楚,我已经打听很久了。”
“就没有人钉梢,看她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吗?”
“当然有人钉过了。”
“结果如何呢?”
“结果知难而退。”
“怎么回事呢?”
“那几个轿夫太凶了,一个个全似练过把式,不管谁钉上,不出十步就给发觉。听说那些家伙只要向你瞪瞪眼,也就够你魂飞魄散的了。”
姓周的突然低低打断话头,叫道:“快看,大概有好戏可瞧了!”
这一叫,谈话之声立止,四周也忽然特别安静了下来,葛品扬感觉有异,便又扭头向下面桥下望去。
这时,闲人们纷纷旁退,一顶花呢凤角小软轿,在两名家丁模样的人物开道下,正由另外两名家丁模样的中年壮汉向桥上抬来。
行家看行家,一眼分明,葛品扬略加打量,便知这四名家丁模样的人物均非俗手;但是,尽管闲人退让,那位青衫书生却一点不知天高地厚,依然端坐原地,闭目不动。葛品扬不禁为那青衫书生暗暗担心。
可是,奇怪的是,轿至青衫书生面前,竟自动停了下来。
闲人们遂又试着慢慢聚拢,青衫书生始终不动一下。这时,小花轿中突然传出一阵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这就是传说的那个人么?那面镜子拿来给奴家看看。”
语音婉转如莺啼燕呢,但却不是扬州本地口音,话说完,四名壮汉中已有一名俯下身子,准备去拿那只青布小袋。
青衫书生突以衣袖一遮,摇头拒绝道:“不行,按规矩行事,亮过银子再看货,不然你也看,他也看,就算宝镜看不坏,本人烦也就给烦死了。”
那名壮汉眼一翻,凶光毕露,哼道:“朋友说话最好睁开眼睛!”
青衣书生未及答话,轿中传出娇音道:“不,赵老大,就依了他吧。”
那名被喊作赵老大的壮汉怔了怔,忙垂手应了声。“是的,夫人!”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只小拜盒,连盒往青衫书生面前一放,冷笑着,脾睨不语。
青衫书生打开拜盒看了看,连连点头,甚表满意,接着放下拜盒,双手捧起那只青布小袋送往轿边道:“宝镜在此,夫人请过目。”
那名赵老大伸手代接,青衫书生手一缩道:“宝镜仅可由买主查看,本人几天前就声明过了。”
轿中人娇滴滴道:“好,交给奴吧!”
那名赵老大有火不便发作。怒目退去一边,接着,一只润如春葱、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自轿帘中伸了出来。
看到这只手,每个人都止不住心头一荡,目光发直。
青衫书生眼光所至,也为之微微一楞,忽将镜袋交去自己左手,右手一翻,竟将轿内伸出的那只玉手紧紧握住,旁若无人地啧啧赞叹道:“呵呵,又白又嫩,好美的一只小手儿呵,唉唉,要是能睹芳容一面,区区五百两银子又算什么……”
真个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青衫书生这种失常举动使每个人都看呆了,一时间,四下里竟静得一点声息也听不到了。
那只玉手挣扎了一下,惊呼道:“赵,赵老大!”
叫的虽然只是赵老大一个人,但四名家丁于二声惊“啊”之下,已自不分先后地同时向青衫书生扬掌劈去。
闲人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葛品扬轻轻一叹,仅摇了一下头,并不动心,这种人虽说死得冤枉,但是,一点也不能引起人的同情。
然而,怪事却出现了。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但见青衫书生一声“唉哟哟”,双肩微晃,平地向轿边挪近尺许,竟以毫厘之差一下闪过四人的合击。
葛品扬双目一亮,充满讶异,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走了眼!
四周闲人纷纷后退,这时葛品扬注目之下,又是一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四名家丁正待攻出第二招之际,轿帘一扬,另一只玉手已然闪电般伸出,食中两指紧并,疾点青衣书生两眉之间眉冲大穴,虽有轿帘遮住,然其认穴之准,竟然不减明眼人分毫!
原来轿中佳人也是一位大行家!
葛品扬从轿中人出手招式上估量,此女功力与成就,当不在五凤帮五凤之下,武林中哪还有这等武功的年轻女子呢?
四名家丁见女主人已经自行出手,知道帮忙无益,便都蓄势而止。
青衫书生显非弱者,容得另一只玉手点出,左手镜袋一松,斜腕一抄,竟又以一招神妙手法将玉手握住,哈哈一笑道:“广陵城中饶花光,广陵城外花为墙,高楼重重宿云雨,野水滟滟飞鸳鸯娇人儿,下轿吧!”
大笑声中,双腕加劲,眼看轿中人即将被他拖出轿外,就在这时,石桥通向城中的一端,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喝道:“狂贼放手!”
青衫书生循声回头,一点红星,已正对面门疾射而至。
青衫书生一见之下,似颇感意外地口一张,闪避不及,红星直射入口,接着,便见青衫书生脸色微变,双手一阵抖颤,突然松手向后倒去。
轿中人玉手一缩,金莲同时飞出,青衫书生立被踢滚桥下,身横水边,半边脸浸在河水中,一动不动,竟告气绝。
“啊啊,出人命啦!”
“出人命啦!”
“出人命啦!”
一阵惊呼,闲人刹时奔散得一个不剩,摘星楼上酒客也都变颜变色地纷纷归座,似乎谁也不愿被牵连到一件人命案子中。
葛品扬当然不在乎这些;相反地,他对桥上更加注意起来。以一点红星取青衫书生之命的,是个长方脸,双目如电,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的灰髯老人,此刻,灰髯老人正自桥中央向小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