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 - [小椴]

第三部 王孙 二十、车马客 [2]

  那种感觉,仿佛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那个从未曾谋面的父亲的眼中之所见。

  原来……是这样的……

  他终于明白了枇杷的用意。

  他不知道眼前这幅景象是不是自己心之所向,是不是自己深心中可以皈依的向往,但其间之壮阔雄浑,却是头一次触动了他一个少年的情怀,哪怕仅此一窥,不知是否真的就适合自己,却也觉得:那样的一切,确也足以令人神往。

  原来枇杷要让自己看到的,不过是这无限的可能;而子婳姐想让自己看到的,也该是这无限的可能。无论他最终选择如何,感觉那无限的可能即在眼前,如同无数好玩的游戏正在眼前,如同虬髯客那日玩笑似地给自己的提议,却也足以令他毕竟年少的心胸深感激越。

  瞿长史一时只见李浅墨目光深远。

  他心中一动,那感觉,仿佛见到了当今……那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圣上,那种偶然间神思一泄的风采。

  瞿长史只觉心中不由一滞,然后觉得:自己今日,果然该来!

  却听他笑道:“息王子,当日参合庄一别,魏王日日记挂着殿下的风采。闲暇之时,每每相思。可惜一直不知王子息驾何处,常以为憾。前日好容易探听得王子在崇阳坊的住处,因未便仓促拜会,就遣人送了点小礼与王子身前得意之人,以为略表敬意。没想隔日下官专程前去拜访时,却得知王子已重又迁居。今日,才算探知了王子现下的府邸,便急命下官前来一拜了。”

  李浅墨不由略露惊奇之色——怪不得,那日会有人送来那么重的礼,且还都是宫中上用的锦缎,原来,却是魏王府送来的。

  当下他不由谦道:“魏王如此厚爱,却让小可受之有愧了。”

  瞿长史呵呵笑道:“却是下官思虑未周。不知王子平素游戏风尘,只道王子一贯自奉清简,恐身边美人没有添妆之物,才冒昧送了那些小玩意儿。早知王子有如此华宅美第,那区区小意,只怕平白玷辱了殿下了。”

  李浅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笑让道:“过谦过谦。”

  他一边应酬,一边不由暗道:原来,这王城中的交往都是这样的。看来句句言不及义,可那言中之义,却像隐于暗处,似乎随时都要呼之欲出了。

  ——怎么?魏王会突然想起要与自己交好?

  转念之下,他已悟出:可能就是为近日乌瓦肆之事。

  乌瓦肆一事,自己既已出头,助索尖儿开堂。索尖儿现下的对头可不正是驸马杜荷?而杜荷却是东宫太子心腹之人——敌人的敌人,即可算做朋友了吧?怪不得魏王会遣瞿长史专来拜会自己。

  他目光中好玩之心一时大盛,不由想到:也许,何必真的刀下搏命?稍做筹谋,假手魏王,即可轻松息去杜荷对乌瓦肆的图谋之念。

  恰在这时,却见龚小三又走了进来,立在一边,似有话说。

  李浅墨侧首问道:“何事?”

  龚小三回道:“有客来访。”

  李浅墨愣了愣,今日却是什么日子,怎么访客一拨接一拨的,不由讶声问道:“却又是谁?”

  只听龚小三笑禀道:“是城阳府的杜驸马亲自前来。”

  李浅墨不由一怔,一回头,却见枇杷冲自己粲然一笑。

  李浅墨顽皮之念顿起,笑看了瞿长史一眼,对龚小三吩咐道:“就说我这里有请了……”

  然后转头冲瞿长史笑道:“杜驸马想来也是瞿长史旧识。正好正好,咱们已有三人,恰可成宴,我就吩咐下去,咱们与杜驸马当此良辰,适此机缘,正可小酌一番如何?”

  却见瞿长史面上略露尴尬之色——他们魏王府与东宫之人,一般能回避就尽量回避着不见,连忙笑回道:“多谢殿下美意。不过,下官还是先告退的好。下官此次前来,却是身负魏王所托,专门邀约王子,五月十五,于曲江池边,相与盛会的。”

  说着,他立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请柬,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枇杷上前接过,转呈与李浅墨。

  李浅墨展开一看,微微一愕,喃喃道:“百王子之会?”

  却听瞿长史笑道:“如今国泰民安,圣上位尊天可汗,京城之中,正所谓万国衣冠齐聚。各国王子,身在长安的也多。魏王得知息王子踪迹,兴动之下,突发奇想,要办个百王子之会,与殿下接风洗尘。到时想必文采齐集,风云毕聚,人人也皆渴见息王子的风采。下官今日前来,就是特意代魏王相约的。殿下务请驾临,方不负此韵事。”

  说着,又是躬身一礼,含笑道:“下官已布达魏王之意。魏王还专在府中等讯,下官还是先就此告辞,以免魏王久候吧。”

  李浅墨也只有笑起送客。

  瞿长史身影才转出假山,这时,枇杷即对李浅墨低声笑道:“小王子,是不是今日方有了身为王孙之感?”

  李浅墨微微一笑:“确是有,不过我这王子,却是假的。”

  旁边珀奴憋了半天,这时终得插话,也笑道:“公子,刚才你咿咿呀呀的,念的是什么?那就是你们汉人的诗吗?”

  正说着,遥遥的,却听假山那边,已传出一个声音道:“误会,误会!”

  那人语笑连连,人未到,声先到。及至转出身形,可不正是现今的城阳府驸马杜荷,却又是谁?

  李浅墨连忙含笑起身相迎。

  却见杜荷遥遥一见,已朗声笑道:“砚兄弟,别来无恙?当日参合庄一别后,不说我,可真真想死太子了!”

  他与瞿长史身份不同,说起来,他迎娶了城阳公主,李浅墨论起来也是城阳公主嫡亲的堂弟,他两人本有郎舅之亲,所以杜荷这一声“砚兄弟”,却也叫得极是亲切。

  不知怎么,李浅墨却觉得,这句“可想死太子了!”哪怕是出自杜荷之口,也还有三分可信,只怕较诸瞿长史口中的魏王对自己“每每相思”靠谱得多。

  他心厌杜荷为人,却对李承乾,不知怎么,始终还存有一分好感。

  当下只有自谦道:“杜兄言重。小可蒹葭之姿,怎值得太子牵念?”

  却听杜荷大笑道:“当日一别之后,太子每每于酒筵之间,不由得就抚膺慨叹,说他枉爱烈酒、快刀、名姬,烈酒不知砚兄弟可肯相让,可那快刀、名姬两事,砚兄弟却比他更配得多了。所以时常吩咐手下,要认真寻找砚兄弟的踪迹,恨不得立时就延入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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