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长路遄征急友难 言甘币重 假名拜寿肆凶谋 [8]
邱义先听莫全发话时,意颇忿恨,及至把话听完,忽然起身说道:“我弟兄八九岁时为狼群所困,救我们的也是你么?无怪大哥走时那等说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杀你全家,报我父母师长之仇,已非一日。无如我父母被难时,我已十岁,你常来我家。
我弟兄手脸,均有记认,你为人心细,本领又高,惟恐一见便被看破,无法近身,迟到如今。上月听我师父说,你做整寿,才想你年岁已老,再不下手,万一你老死,我弟兄抱恨终天。本意就打着近年假名姓旗号,装着慕名拜寿,乘你见客之际,用我师父所传毒针行刺,偏生路有闻说,你年老喜静,这次做寿,全出门人子侄怂恿,不是本意。仗着辈分名望,倚老卖老。贺客中只见有限几个老友,此外只一些上交情而未成名的后生小辈能够见到,余者不论生熟,俱由门人子侄款待。那针打近不打远,又想多杀你家几人雪恨,为这样仍难近身。恰巧落店时遇见马琨,由店伙口中得知是浙江来的贺客,试约来谈,问出是钱应泰的门人,并还有一同伴,已然送礼先来。我探出他实是钱应泰门下,有些不实在的话也未深究。他又说师父与你交情甚厚,这才起意拿他做幌子。我弟兄们装着从人脚夫,意欲到此一试。如能因他得见固妙,否则到了明晚,客多人乱,再不能下手,便放上几把火略出怨气,回与师父商量,再想法子报仇。马琨实是新近相识,事情与他无干。你虽救过我弟兄的性命,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虽放了我,此仇终于必报,将来不能得手,怨我所学不精。万一得手,我也决不想活,必以一死谢你,也决不伤你家人好了。还有我大哥因感你救命之恩,父仇难报,已然披发人山。今日又知此事,我弟兄为报父仇,均未娶妻。这是我三弟洪亮,那你告他,最信你话,请对他说。既落你们的手,放否和事后为难,一任尊便,我洪明决不皱眉。但今日话已说开,报仇之事是我主动,以后也由我一人下手,决不要他人相助,与我三弟、马琨和同来诸人全不相干。是好的,容我三年,他不寻我,我还寻他呢!”
还要往下说时,旁立小童已忍不住,对莫全道:“爷爷莫信他的话。那马琨小贼最可恶,明明是他同党,他偏说新认识。二叔曾见他们在水竹厅,背人你哥我弟的,鬼头鬼脑偷偷商量见爷爷行刺。就刚才进门时,孙儿还见他两个递眼色、打点子呢。如今事败,怕三爷爷不饶他们,知爷爷厚道,想开脱他兄弟和同党。花言巧语,想哄哪个?洪明、洪亮说为父母报仇,还有可说。最可恨是马琨这贼,想害人没本事,已经该死,连点骨气都没有,就三爷爷饶了他,孙儿都不能放他好好走的!”莫全笑喝道:“小娃家晓得什么?我已答应放他们了,管他所说真假。不过你三爷爷正气头上,离开这里,别人不说,他三个休想活命。你和陈应龙把他们领到后面石屋中去暂住一日。过了我的生日,或是和你三爷爷说好,或想别的法子再行打发好了。”
马琨己尝过小孩味道,闻言自料难犹未已,也不暇再顾颜面交情,扑地跪倒,哀告道:“老前辈在上,小辈实是奉了师命,千里远来与你老人家拜寿。不料同伴师弟陈业讨好先来,闷坐店里,久候不归,因而受人愚弄,做人不得。”莫全道:“那你师父到底是谁?”马琨以为乃师偌大名望,与莫老至少也是神交,总有几分情面,便答:“家师实是钱应泰。”莫全笑道:“你这小崽太没出息了!自身作事自身当,我已答应放你,怎到了真人面前,还接二连三他说假话?似你这样行径,连我听了都有气,无怪乎小孙孙们容你不得了。昨天果有一陈业,乃我老友遣来,那人虽然年轻,甚是老诚忠厚,我很爱喜他,何曾说有你这样师兄候在店里?至于你说那师父,休说他因听了枕边之言背信忘义,辜负萧隐君成全美意,约人同往北天山寻仇,还未上山,便吃狄家两个后辈女客淳于姊妹,一个对一个,将他制住,所约帮手的飞剑也被毁掉,如今同在哈密郊外庙中养伤,不知我有做寿之举。即便他在江南,也决不会前来与我拜寿。他那对头狄遁前日来此,倒是住在这里。你这信口胡说,倒是何意呢?”
马琨因莫老和易,没说出钱应泰因何不会前来,闻言惟恐莫老认他是洪氏兄弟党羽,惶急羞愧之下,只顾证实前言,也未思索,便没口子分辩道:“家师去往北天山未归,也是实情。后辈和陈业实是仰慕你老人家威名,又因有事奉求,故此假名拜寿。如有虚言,任凭老前辈从重处治,决无怨言!倘再不信,陈业此时必然尚在宾馆,唤来见面,一问自知。”莫全略一寻思,问道:“陈业有一结义弟兄名唤钱复的,你可相识么?”
马琨觉洪明暗中用手点了他一下,也未理会,仍脱口答道:“那是家师心爱独子,偶因一件不相干的事,误犯了女丐花四姑的侄儿苗成、苗秀,约往比斗,先吃苗秀打伤。去时遇一白发白眉老头,因不知他是谁,没有行礼请教。老头生了气,将师弟钱复擒去。
经人指点,才知那老头便是江湖上有名的金眼神猖查洪,只你老人家能制他。恰巧后辈们正商量要来拜寿,一举两便。也是师弟陈业存有私心,他不令我同来,我一人守在店里,才有这场是非。”
还要往下说时,莫全眉头一皱,先低声自语道:“这就是了,差点又受人骗。”随唤孙儿往宾馆中将那陈业唤来。小童闻言,且不起身,悄问道:“陈世哥人很好,莫非他那事爷爷就不管了么?”莫全微愠道:“我生平最恨人骗我。以德报怨,君子所为,也非不可,但那厮师徒行径太可恶了!这等人正该绝后,不找他已是便宜,如何还管他事?快唤陈业去。”
小童恶狠狠瞪了马琨一眼,低骂:“不要脸的臭狗!自己不是东西,还累别人。早晚遇上我时,叫你好受!”边说边往外走去。马琨觉莫全祖孙口气不佳,方自寻思。莫全朝马琨看了看笑道:“你这人品行心术、本领气骨无一可取。此番回去,务要痛改前非,才能立足人世呢。你师弟为老乞婆与查洪所困,我已答应陈业,过了后日前往相救。
也是你没有义气,不明事理,白累陈业千里远来。如非我念在他老友所差,还要给他吃点小苦,不是你私心所误么?我虽不知底细,听你二人昨今两日之言,分明他对你有难言之隐,不令同来。你偏想分功讨好,同来了又不安分,将他机密无心泄露,反倒说他私心。我免去一番跋涉,钱家余孽却吃苦不少了。”马琨这才悟出,陈业此来并非打着钱家旗号,所以不令同行。听莫老之言,分明与师有仇,先已应允往救钱复。因己走口,听出钱家独于,忽又中止。好容易得有救星,这一来竟为自己所误。再受莫全一顿训斥,不由愧汗交集,在自愁急,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