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 - [还珠楼主]

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长路遄征急友难 言甘币重 假名拜寿肆凶谋 [7]

  “管他主人从人,都叫进来就是。”二人巴不得有这么一句,一行五人随同走进。

  马琨当先见厅中只侧面临墙放有一张大红木炕,上首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鹤发童颜,长眉入鬓,风目含威,双瞳炯炯,精气外露,光头跌足坐在那里。一手扶着炕口,另一手搓着两枚核桃。见马琨等入门,放了手中核桃,拖着一双朱屡,起身走下。马琨知是名震江湖的本宅主人莫全,不敢怠慢,忙说:“后辈马琨,与老前辈叩头。”当即拜倒在地,莫全也伸手来搀。马琨震于威名和当日所见排场声势,神情本不自然,心又惦着邱义曾说与莫老世交,只见着便可相求,此时业已见到本人,应该上前叙礼,怎未听说话?百忙中方回脸偷觑,猛听丝丝丝接连几声,自头上耳旁等处飞过。说时迟那时快!马琨连念头都未及动,方觉有异,耳听两声呼叱,猛觉腰间中了一下重的,就地被人跌倒。同时又听一声怪笑,叭咻连响,似有两人挨打栽倒。急痛慌乱中想要纵起,身已被人踹住。这一挣扎,吃人将脚一紧,肋骨几被踏断,痛极失声,不禁“嗳呀”,不敢再动,只得老老实实贴卧地上。暗忖:来此是客,并无冒犯,何以进门不问青红皂白,动手就将人打倒?想要喝问,又恐吃苦,话才忍住,忽听身后一人笑道:“狗崽子,你认得三太爷么?太岁头上也敢动土?便莫老头饶了你,我也饶你不得。”

  马琨听语声甚熟,好似以前听过,只想不起。因无应声,猛想起邱义行径可疑,自己远来拜寿,并无过错,先听声音,明是暗器,这厮必是莫老仇家,无法进身,利用自己,假充下人,暗算行刺,被人擒住,连自己也饶在里头。知道主人厉害,心中又急又怕,正在盘算少时如何应付,忽听莫老笑道:“老三偌大年纪,还是这等气盛。你这样做法,他们肯心服么?快把穴道解开,孙儿也把这小贼放起。等我问明来历,到底他们自信有什本领,敢到我这里来?”先发话的一个道:“这两狗崽子,合用五毒针打你面门要害,都吃你一口气吹开。我不过怕你老寿星好日子懒得动,替你代了次劳。那做幌子的狗崽更是脓包,着小孙孙一脚踢倒,连动都不敢动。又不曾要什人帮忙,还有什不服气么?今明日不动刀,叫他们拖出村去活埋了就是。”莫全笑道:“老三动不动就活埋人,这暴脾气,怎老不改?当真就不怕带命债么?无论什事,总要弄清白,到底他们是什来路,我们还没问明白呢。我生平不喜与人作对,此在三十年前,还许气盛,有得罪人之处。近年自信与人无争,就有什事,也是卖我老脸,做个中间人,不偏不袒,向双方化解。看这厮行径,与我仇恨不小,年纪却都这轻,叫人奇怪。你过去,先把那行刺的一个穴道解开,省他有话憋在肚里,张不开口。”

  先发话人冷笑答道:“管什来路去路!他既用这类下作暗器,便不能容他活命。刚一来时,我在路上遇见这两狗崽,就看出不是善类。等我故意拿话一逗,越发看出情虚。

  心想这两狗崽来做什么的呢?如说有什么仇家,想借拜寿拉拢,求你出手相助,又不该那么暗中咬牙切齿神气。后来我跟他们交礼,见主谋的一个装着随从下人,叫那孩娃打着小钱旗号投帖求见,这才断定他们藏有好谋。我也没来见你,先令二贤侄命人将三个狗崽子安置在水竹厅。以防惊动亲友。我自出去,将那六个装着抬礼暗伏一旁,准备得手时放火接应的党羽,擒往林后僻静之处拷问底细,竟未吐口。先还当他们熬刑不说真话,后经我连用锁骨缩筋之法,六贼齐声哀告求死,才知这为首二贼心机甚深,真正本身姓名来历,连他多年心腹、共患难的同党也不知底。拜寿行刺之事,前晚快到黄冈时才行说出,也只激励了同党一番。说你与他不共戴天,细情仍未说出。被我点倒的一个,自称姓邱名义,还有一个叫邬小,大约都是假名。我知你这老头生平没做什错事,且慢点解开他们。先自想想,如想得起,照他们这等阴毒,死也无亏。那还是我那话,一埋了事,问他则甚?大好日子,没的怄气,白饶狗崽子骂你两句,舒服么?”莫全闻言想了想,笑道:“三弟不必管了,他们既敢来此,总算好的。我决不伤他们。”随喝:

  “孙儿放这厮起来!我不放时,他们也没法逃走。”

  马琨随觉背上一紧,刚自忍疼,已然松开,连忙欠身,仍跪地上,不敢起立。偷眼一看,先说话那人,果是来时所遇花子。邱、邬二人各倒地上。莫全已起身向二人走去,伸手各向胁间点了一下,二人相继起立,晃了两晃才行站稳,看神气四肢已然麻木。莫全随对马琨道:“我已放了,你还不起来?”马琨刚讪讪地立起,花子忽然喝道:“像这样松鸡蛋,也配出来充人样子!我见不得这样小狗崽,没的叫人看了恶心。荣儿将他掖到后屋里去,等问完这两狗崽再说。”先将马琨打倒的那小童便走过来,对马琨喝道:

  “三老爷爷不要你在此现世,快跟我走!”马琨不敢倔强,一言不发,随了就走,行过邱、邬二人身前,邱义道:“老弟不必忧疑,事情都有我呢。”小童怒喝:“狗贼少放屁!”手刚一伸,莫全喝道:“孙儿不许胡来!这厮也不要走。叫他三人在板凳上坐,缓一缓气,我有话说。”花子在旁怒道:“老头你总不听我话!这是你的家,该由你作主。我算多事,我仍和老偷儿他们吃酒去。贼由你放,离开这里,我自会寻他们算账好了。”说罢,踢踏着草鞋,径往屏门后走去。莫全唤道:“老三回来!少时我对你一说,就明白我的心思了。”说时,草鞋声音已然走远。

  莫全回坐炕上,朝着邱、邬二人苦笑道:“这是何苦,当初你父母虽说由我而死,但他夫妻所行所为,何等阴毒凶残!就拿未一次说,还不是他自设陷阱,想把受过深恩的师长和同门师兄弟一网打尽,为所欲为,以致身败名裂。自行不义,惹火烧身,怨得谁来,你弟兄长大,又受凶僧蛊惑,苦心积虑,重蹈你父母覆辙。上前年有人说起,有一伙新出道才几年的黑道上人,横行山东道上,无恶不作。适才着人假作仆役,往水竹厅查看,你两个竟是那为首之人。休说今日行刺,便照平日所为,遇上我辈也难活命。

  我终念在你父母虽然不仁,以前终是结盟之交,不肯下那绝情。其实你弟兄三人,在你父母死前一年,你兄年才十五,自恃练了点武功,带着你两个出外行猎,为狼群所困。

  眼看送命,恰值我受你父之请前往赴约,因彼时已看出你父心有凶谋,戴了面具先期前往窥探,探明诡计回转,归途天黑,闻得狼叫寻去,将你三弟兄救出险地。你大哥再三问我姓名,又请取下面具,我都未允。后来你父死后,他不知怎的竟知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给我来了一封长信,以后便无下落。当时如不是我,早都野死在外了。今日虽犯我手,仍不难为你。但是适才那位老前辈,你们在江湖上跑,总有一个耳闻。他因你用那下流阴毒暗器,痛恨非常,你们今日离开这里,他一定随后赶去。无论走到哪里也难躲脱,可有什方法避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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