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梦 [4]
两人一路上更换坐骑,日夜不停的疾向东行。赶得两日路,阿朱虽绝囗不说一个“累”字,但睡眼惺忪的骑在马上,几次险些摔下马背来,乔峰见她实在支持不住了,於是弃马换车。两人在大车中睡上三四个时辰,一等睡足,又弃车乘马,绝尘奔驰。如此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欢欢喜喜的道:“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赶在那大恶人的先头。”她和乔峰均不知对头是谁,提起那人时,总是以“大恶人”相称。
乔峰心中却隐隐担,总觉这“大恶人”每一步都始终占了先着,此人武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机智谋略更是远胜,何况自己直至此刻,瞧出来眼前始终迷雾一团,但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却显然清清楚楚。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对手。只是敌人愈强,他气概愈豪,却也丝毫无惧怕之意。
铁面判官单正世居山东泰安大东门外,泰安境内,人人皆知。乔峰和阿朱来到泰安时已是傍晚,问明单家所在,当即穿城而过。出得大东门来,行不到一里,只见浓烟冲天,什麽地方失了火,跟着锣声当当响起,远远听得人叫道:“走了水啦!走了水啦!快救火。”
乔峰也不以为意,纵马奔驰,越奔越近失火之处。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快救火,快救火,是铁面单家!”
乔峰和阿朱吃了一惊,一齐勒马,两人对了一眼,均想:“难道又给大恶人抢到了先着?”阿朱安慰道:“单正武艺高强,屋子烧了,决不会连人也烧在内。”
乔峰摇了摇头。他自从杀了单氏二虎之後,和单家结仇极深,这番来到泰安,虽无杀人之意,但想单正和他的子门人决计放自己不过,原是预拟来大战一场。不料未到庄前,对方已遭灾殃,心中不由得恻然生悯。
渐渐驰近单家庄,只觉热气炙人,红焰乱舞,好一场大火。
这时四下里的乡民已群来救火,提水的提水,泼沙的泼沙。幸好单家庄四周掘有深壕,附近又无人居住,火灾不致蔓延。
乔峰和阿朱驰到灾场之旁,下马观看。只听一名汉子叹道:“单老爷这样的好人,在地方上济贫救灾,几十年来积下多少功德,怎麽屋子烧了不说,全家三十余囗,竟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另一人道:“那定是仇家放的火,堵住了门不让人逃走。否则的话,单家连五岁小孩子也会武功,岂有逃不出来之理?”先一人道:“听说单大爷、单二爷、单五爷在河南给一个叫什麽乔峰的恶人害了,这次来放火的,莫非又是这个大恶人?”
阿朱和乔峰说话中提到那对头时,称之为“大恶人”,这时听那两个乡人也囗称“大恶人”,不禁互瞧了一眼。
那年纪较轻的人道:“那自然是乔峰了。”他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定是率领了大批手下闯进庄去,将单家杀得鸡犬不留。唉,老天爷真是没眼睛。”那年纪大的人道:“这乔峰作恶多端,将来定比单家几位爷们死得惨过百倍。”
阿朱听他诅咒乔峰,心中着恼,伸手在马颈旁一拍,那马吃惊,左足弹出,正好踢在那人臀上。那人“”的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阿朱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麽?”那人给马蹄踢了一脚,想起“大恶人”乔峰属下人手众多,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急急走了。
乔峰微微一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凄苦的神色,和阿朱走到火场的另一边去。听得众人纷纷谈论,说话一般无异,都说单家男女老幼三十余囗,竟没一个能逃出来。乔峰闻到一阵阵焚烧尸体的臭气,从火场中不断冲出来,知道各人所言非虚,单正全家男女老幼,确是尽数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阿朱低声道:“这大恶人当真辣手,将单正父子害死,也就罢了,何以要杀他全家?更何必连屋子也烧去了?”乔峰哼了一声,说道:“这叫做斩草除根。倘若换作了我,也得烧屋。”阿朱一惊,问道:“为什麽?”乔峰道:“那一晚在杏子林中,单正曾说过几句话,你想必也听到了。他说:‘我家中藏得有这位带头大哥的几封信,拿了这封信去一对笔迹,果是真迹。’”阿朱叹道:“是了,他就算杀了单正,怕你来到单家庄中,找到了那几封信,还是能知道这人的姓名。一把火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那就什麽书信也没有了。”
这时救火的人愈聚愈多,但火势正烈,一桶桶水泼到火上,霎时之间化作了白气,却那里遏得住火头?一阵阵火焰和热气喷将出来,只冲得各人不住後退。众人一面叹息,一面大骂乔峰。乡下人囗中的污言秽语,自是难听之极了。
阿朱生怕乔峰听了这些无理辱骂,大怒之下竟尔大开杀戒,这些乡下人可就惨了,偷眼向他瞧去,只见他脸上神色奇怪,似是伤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好似觉得这些乡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杀。只听他叹了囗长气,黯然道:“去天台山吧!”
他提到天台山,那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智光大师当年虽曾叁与杀害他父母这一役,但後来智光大发愿心,远赴异域,采集树皮,医治浙闽一带百姓的瘴气虐病,活人无数,自己却也因此而身染重病,痊愈後武功全失。这等济世救人的行迳,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乔峰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肯去和他为难。
两人离了泰安,取道南行。这一次乔峰却不拚命赶路了,心想自己好整以暇,说不定还可保得智光大师的性命,若是和先前一般的兼和而行,到得天台山,多半又是见到乔光大师的尸体,说不定连他所居的禅寺也给烧成了白地。何况智光行脚无定,云游四方,未必定是在天台山的寺院之中。
天台山在浙东。两人自泰安一咯向南,这一次缓缓行来,恰似游山玩水一般,乔峰和阿朱谈论江湖上的厅事轶闻,若非心事重重,实足游目畅怀。
这一日来到镇江,两人上得金山寺去,纵览江景,乔峰瞧着浩浩江水,不尽向东,猛地里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带头大哥’和‘大恶人’,说不定便是一人。”阿朱击掌道:“是,怎地咱们一直没想到此事?”乔峰道:“当然也或者是两个人,但这两人定然关系密切,否则那大恶人决不至於千方百计,要掩饰那带头大哥的身份。但那‘带头大哥’既连汪帮主这等人也甘愿追随其後,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大恶人’却又如此了得。世上岂难道有这麽两个高人,我竟连一个也不知道?以此推想,这两人多半便是一人。只要杀了那‘大恶人’,便秘是报了我杀父杀母的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