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
孰知,武帝只因女儿痴迷佛教、剪发抗婚之事,对佛教的厌恶之情由此渐生……虽说鲁王册定太子已有好几年,又率兵靖边立下功绩,翠微宫的郑姬仍旧不服。想起当初在争立太子之事上,已得罪太子母子甚深,怕将来一旦储君嗣位,不会有他们母子的好日子过。因而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要争取陛下,只要能废了现太子,无论谁再来做这个嗣帝,她心内都比现在踏实。
她的堂长兄与大将军、上大夫王轨原有些姻亲关系,朝中许多事情她都是从堂兄那里获悉的。知道王轨等几位朝中大臣对太子始终心存芥蒂,对太子的才学武功也甚是小觑。
她思量,只要能抓住太子和李娘娘一样致命的短处,便可使陛下厌恶太子母子,最终废掉太子。唯其如此他们母子才能活得安然。
她收买了李妃宫里一个小宫人,通过小宫人之口获悉贺公主的断发拒婚,好像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修信佛教,这里面似乎还与太子的一位辅将有什么关联。
而这位辅将,恰恰正是李妃常年留在宫中的公主奶娘的儿子!郑姬获知此事后,细细分析了一番,觉得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她原想立即禀报陛下知道,转念又想:如果陛下知道实情后,必定还会继续逼公主嫁到尉迟家去。尉迟家乃驸马世家、三代王公,父兄子弟中现今数十人都任着大周的文武重臣。贺公主若成了他家媳妇,公主又与胞兄情分笃好,那尉迟家父兄子弟立马便会成为太子一党!这岂不更增大了李妃和太子的势力?她想,眼下决不能让陛下知道公主不愿婚嫁的真正原因!贺公主最好永远修信佛教、一生不嫁的好。因为眼下贺公主无论嫁谁,也必然出不了朝中三公大臣之后!而贺公主的驸马必将立即成为太子和李妃的势力。
虽说如此,郑姬仍不甘心此事到此为止。她想,此事应该还有文章可做的,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合适?思虑了几天,终于瞅准了一个缺口。
自从武帝册定鲁王为储君后,机灵的郑姬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弓拉得太硬了。冷落陛下的结果,反倒为陛下立鲁王为储起了推波助澜之功!此事简直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失算。
后来,她很快瞅机会与陛下主动和好,而且从此再不提及立储一事了。
这天傍晚,因料知武帝晚上会临幸翠微宫,郑姬早早地便开始准备起来。
她照例先令宫人在池中泡了许多新开的紫茉莉花瓣儿。
五彩缤纷的紫茉莉漂浮在水面,水汽萦萦地摇曳出阵阵的花香。
郑姬长长的头发在水中如新染的青绸般柔柔游弋着。她一面放松呼吸,令全身从里到外全部舒展开来;一面从水面捞起一些花瓣儿,轻轻地在凝脂般的臂膀和肌肤上一遍遍地滑过。紫茉莉花夕开朝衰,花时虽说只有七八个时辰,但柔嫩肌肤的功效最明显。它的籽和花汁制成的胭脂或花粉,远比从西域贡贺来的胡粉更能柔滑鲜艳嘴唇和面颊。
郑姬翠微宫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的紫茉莉花。每到花季的傍晚时分,只见万花齐放、花气袭人,几位宫人便开始就着四下的宫灯采摘花籽和连着花蕊的瓣儿。然后把色泽一样的花瓣儿聚在一起分别放在盂臼里,趁着花色鲜艳连夜赶着研制胭脂和香粉。
因武帝一向厌恶奢侈,所以,后宫一般很少置办胡粉胭脂之类。但这些用自家花园里的花瓣花籽儿自制花粉之举,他倒也颇为赞赏。
大约半个时辰后,郑姬离开花池,用熏了茉莉和玫瑰香的披巾拭干了水渍,便开始化妆。
郑姬的妆也化得格外妙。她从不用浓艳之色,只用淡霞色的紫茉莉胭脂点了唇腮,再拍上淡淡的花粉,别的诸样不用。她懂得天然的气息更能让陛下心动,更知道自己天生丽质,无须画蛇添足。
此时的郑姬,实在如一朵新鲜着露、乍吐芳菲的牡丹花。
她带着淡淡的紫茉莉芳馨,穿了一件宽大的素花薄绸袍裙,再把揉拭得半干的长发用一条丝带随意扎一个结。这样一来,因头发未干,仿佛正在晾头发似的,既风流妩媚又不显得着意装扮和轻佻。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或是伫立于花前月下沉思,或是抚琴浅唱,或是在案上作画。其实却是在静静地等待武帝的到来……武帝踏着月光步入翠微宫时,郑姬正在伏案画着一幅海棠鸣禽图……见陛下到来,郑姬又惊又喜,面带羞涩地抚着自己的头发和浴袍微微屈膝俏笑道:“陛下,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武帝打量着光彩照人、天姿清丽的郑姬,果然露出赞赏和喜悦的目光。
见宫女自动离开后,娇羞的郑姬突然转身扑到武帝怀里,热情万状地搂紧武帝的脖子热吻起来。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和热烈的情绪,令武帝一时心动神摇起来……闲谈中,郑姬因见武帝神情中露出几许淡淡的忧郁,一面为武帝轻解衣带、换上常服,一面仿如无意地询问:“陛下,莫非为朝国之事烦忧吗?”武帝微微叹了口气,说起了公主对佛教痴迷之事来。郑姬发觉武帝的言语神情间流露出了对佛教的憎厌之情。
郑姬灵机一动,突然提裙跪在武帝面前:“陛下,臣妾有过,请陛下处罚臣妾吧。”武帝微微一惊:“爱姬,这是为何?”郑姬道:“陛下,臣妾以往不知佛教如此害人。所以也曾痴信佛教甚深。臣妾原以为念佛修行可以使人内心宁静,与世无争。臣妾万没料到,信佛更让人陷于执著和痴愚。臣妾本当为陛下之忧而忧,却和娥姿姐姐两人带头在后宫摆设法物、修信礼佛,使晚辈和宫人竞相效仿,终致公主误入歧途、痴迷不返。臣妾今见贺公主执著如此,陛下又因此痛心焦虑,臣妾既愧悔不安,又心疼陛下。所以请陛下先处罚臣妾,以儆效尤,肃清妖氛。”武帝忙道:“唉!爱姬请起来说话。”郑姬轻轻起身,尔后依偎在武帝怀中,一面将脸儿在他的胸前摩挲,一面用手儿抚捏着武帝的手臂和胸腹。
武帝嗅着郑姬散着淡淡花香的头发,感受着她的娇嗔和乖巧,不觉一阵阵心醉神摇,一整天里被朝国万机弄得头昏眼花的疲劳困倦不觉消失无踪。他一面拥着爱姬,一面望着她亮亮的眸子说:“爱姬,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们。往日太祖和世宗在世时,其实一向都笃信佛教。说来,此事还是怪朕,虽说早几年就察觉佛教在中夏已呈泛滥之势,却因心存顾忌,终致禁而不止。如今可好,竟然泛滥到朕的后宫里来了。朕要九州一统,要使天下安宁,就得思量如何才能既不动摇国基,又可禁绝佛道泛滥……”郑姬神情敬仰地望着武帝说:“陛下才学鸿博,武功烜赫,臣妾真是敬爱之甚。臣妾常常感激上苍赐臣妾服侍陛下身边的福分,以往也常在宫中烧香念佛,感激陛下及时点化,使臣妾未致更深淤陷。臣妾今日愿从自己做起,立即撤去所藏法器和佛像。”一边说着,一边就叫宫人传话下去:“你们快去把我屋里那些法器、佛像全都毁了埋掉。从此,若有谁再敢在翠微宫念佛持号,重责不贷!”武帝面露欣慰:“爱姬能如此深明大义,率先垂范,真是朕的幸事!其实朕已开始思度如何削减佛道二教、弘化儒学,以文治武功而兴国家朝廷。”虽说一连串的烦恼和病痛缠身,但闻太子大捷而归,武帝即刻感到欣喜难抑——旧日,在太子的册立上,以齐王为首的多位朝臣因各种缘故,一直以太子“志业未成,声德未树,仁孝未闻”为由极力反对立为储君。即令册定太子以后,朝中仍旧有人对立鲁王为储帝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