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3]
有一次,武帝寿宴请王轨孝伯等几位心腹要臣时,王轨多喝了几杯,竟然带着酒意走到武帝身边,当众轻轻捋着武帝的胡子道:“唉!可爱好老公!只恨后人太弱!”武帝当时真是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所以,鲁王被立为太子后,武帝对他的管束从未有过半点的放松。每天定时传召东宫官属,询问太子一天的文武功课、有何闪失?每每稍闻有过,便大加苛责,甚至亲自鞭杖处罚。
如今,太子两番率兵靖定边乱,实在不负王命和众望,也实在为他这个父皇长了脸。他决定:这次要重重嘉奖和晋封太子和太子的左右属僚。
太子凯旋归朝之后,递上来一份请求朝廷晋升的奏表和名单,周翰成将军的名字再次排在首位。这个名字留给武帝的印象很深——入征时间不长便屡建奇功,不仅阵前杀敌勇威过人,为人也颇忠义正直。更可喜的是,周将军从戎之前曾在县郡官学和京城太学里读书多年,又懂医术,实堪造就和提携。
武帝把辅佐太子出征的十三弟滕王,大将军赵文表、刘雄叫来征询,三人与周将军数月的袍泽之谊,都从内心喜欢上了这位出身寒门的小将军。他们夸赞周将军不仅知兵法、懂医术、睦同僚,杀敌勇猛,为人忠义,而且爱兵如子,确有将帅质德。
武帝思量,过去太子只注重文学,轻率武功,所以才会有第一次率兵西征无功而返之耻。如今太子开始注重提拔武将,倒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转变。而且,太子身边也确需要有他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知兵武将。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虽说从前朝魏国到如今的大周朝廷中,上三品中文武官职,出身寒门的人实在屈指可数。但若只以出身寒门不肯格外提升,只怕会冷了天下寒门出身却极有才干的下级文官武将的心。武帝想,若能趁机晋拔几位出身寒门的中下级文武官员为朝廷上品之职,倒可以借此招徕天下更多有真才实学的贤能和英豪归附到大周来。
郑姬这一段始终密切打探着东宫太子和紫云殿李妃两边的动静。
她听说,眼下朝廷上下都在议论,说太子上奏请求格外提携的一位年轻将军。他出山后携一把削铁如泥的青铜宝剑,用兵布阵神奇莫测,不仅作战威勇,且懂医术、懂绘战争地形图。郑姬又闻知这位出身寒门的武将姓周时,立即就猜出了——这位武将肯定就是公主奶娘的儿子!郑姬警觉了:如果此人果然是文韬武略过人之辈,一旦得到陛下的欣赏和晋拔,自会终生追随和效命于太子的鞍前马后,成为太子的铁心亲腹!宫廷之争历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她一直忧惧将来一天太子继位,自己也会成为当年吕后的一样“人彘”……这天,武帝临幸翠微宫时,郑姬一边悉心服侍武帝更衣系带,一边道:“陛下,听说紫云殿的姐姐摆了几处佛像香炉,也开始吃斋念佛了。臣妾实在担心,这样下去,只怕公主没有回心转意,末了就连娥姿姐姐也要陷入痴迷了……”武帝果然沉了脸:“竟有此事?”“娥姿姐姐实在是有福之人,虽说出身卑微,却得陛下厚爱掌领后宫多年。不知何故,这几年却有些任性了。明知陛下平素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佛神鬼怪和邪门歪道的东西,真有些让人闹不明白了。”武帝阴着脸一语不发。
郑姬又说:“听说太子手下有一位初出茅庐的周将军,不知陛下知不知道这位小将是谁的儿子?”武帝望着郑姬的眼睛:“哦?”郑姬一笑:“陛下果然不知吗?他就是贺公主奶娘的儿子啊!臣妾听说他原是少林寺的一位和尚,法名叫做慧忍的。”武帝警觉地问:“你是从何处得知的?”郑姬心内“咯噔”一下,脸上却微笑着:“陛下你想,周将军既是贺公主奶娘的儿子,又是太子的属下,此事在宫中岂能一点儿传不开吗?”武帝不再作声了。
郑姬一笑:“陛下,我有些不明白,佛教第一戒规乃是禁止杀生。他既是少林弟子,又是大周武将,阵前杀敌与禁止杀生的佛门教义根本相悖,他是怎么两全的?”武帝听着郑姬的话,一时竟猜不透这个小巧俏丽、又很有些鬼心眼儿的爱姬,今天究竟想告诉自己些什么?郑姬继续说:“陛下,臣妾知道陛下一向憎恶释老,又准备削减二教。臣妾是担心,若陛下此时反而格外擢拔一个少林和尚……”武帝沉默不语,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郑姬见陛下认真思量着自己的话,一时得意,竟忘了忌讳:“陛下,他既然救过太子,又立有战功,陛下若不晋封于他,只怕会令阵前将士寒心。臣妾听说他身中毒镖之伤,眼下尚未痊愈。陛下何不厚赠金银,准其回乡养伤,终生免去征役而得以两全?”武帝心想:这个郑姬竟然如此精明!不过,这种精明若放在自己藏韬晦略的那十几年中倒也有用。可是如今朝廷中已经云集了天下贤能、满朝文武,她这点女人的小聪明,不仅显得可笑,反令武帝对她生出一种嫌忌和疑心来。
自打武帝亲政以来,连李妃都不敢再参与和打听朝廷之事了。若论心机,郑姬比起李妃不知差了多少呢!不过武帝并没说透,只是笑道:“哦?这主意不错,怎么想出来的?”郑姬心中暗喜,越发不知忌讳了:“陛下,听说这位小将当初在少林寺时,贺公主曾带人出宫离京,赶到百里之外的山寺探看于他。如今若要格外晋升他,因他是公主奶娘的儿子,朝廷大臣中会不会议论他们有挟私之嫌?”武帝突然拉下脸来:“哪里来的这些流言蜚语?你难道不知,朕平生最憎恨的一样就是后宫之间的信口雌黄吗?”言罢愤然而去。
郑姬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一时悟不透究竟哪句话犯了陛下的讳忌?怎么好好儿的笑模笑样,突然就翻了脸了?太子没有料到:朝廷诏布奖掖众位立功将士的圣谕上,除了自己特别提请父皇格外晋升的周将军一人之外,表章中所提到的立功将士全都得到了提升!偏偏只有周将军一人,仅仅只是赏以重金厚帛,却格外下诏令其回乡养伤、免去一切役赋公职!这分明是诏令周将军削职还乡的啊!太子大惑不解。当他匆匆找到父皇问及此事时,父皇说:“朕之前已有诏令,凡伤残将士一律准予免服役税,皇儿莫非不知?”太子急忙辩道:“父皇,周将军他只是一般的负伤,并未残疾啊!再说,他也并非是一般的士卒军官。他是皇儿一手提拔的心腹,又是文韬武略过人的良将贤才。伤好之后还能为朝廷再出大力、再建奇功的,为何非要他去职归里呢?”武帝突然沉下了脸:“朕自有道理!”太子久久地望着父皇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