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
这条河是锡林郭勒河的一道支流,其源头发源处,正是颇负盛名的萨尔湖,溪流的两岸,沃野宽阔,是有名的牲畜放逐牧野。
寇英杰翻身下马,在溪内掬了些清水饮用,听令座马嚼食着溪岸的野草。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一些异声,在淙淙流水声以外,他听见了一些串铃的声音,乍听时很象走方郎中手里的那玩意儿,其实却是扣结在牲口颔颈上的响铃。原先只不过是很模糊的一种声音的意识,不过转瞬的当儿,那种声音已变得十分清楚,显著而错综。
所谓“错综”那是因为听见了别种的声音——蹄声。
在这边荒地方,任何一种非大自然的声音,都算得上“特殊”二字,也都足以惊人,在这个环境里,自然而然也就变得很敏感,一点点奇怪的声音,都会使人很惊觉而加以留意。
寇英杰直起身子来,顺着面前这道源远流长的溪水极目望过去,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老实说,在这个穷荒僻壤的地方,这么大规模的马阵是很少见的。一共来了多少匹马,一时还弄不清楚,不过第一批八匹坐马,却已经清楚在目。
八匹大概同属于一个颜色——黄色的骏马,并成一横列,以同样快的速度,践踏着溪边松软的浅草地,风驰电掣般的疾快,刹那间已临近前。
如非是八匹马的颈项上,都拴着一串醒目银铃,单单只凭蹄声,那是不易听出来的。
此刻,那些串铃声非但清楚在耳,甚至于已有些震耳了。月光之下,八匹同色的骏马上,各自端坐着一个十分魁梧的汉子。
八名汉子,看起来几乎是同样的高矮,也是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衣着。
每人一袭缎子的箭祆,那是一种关外不常见的衣服式样,前大襟一角拉下来,露出祆里子,老大的一块皮裘。
八个人脸上也都扎着同样色泽的一根丝绦,夜色里,寇英杰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猜想大概是紫色的,缎质的衣料,映着月色闪闪生光。
寇英杰同时也注意到,在他们每人坐鞍之前,各悬着一口细长微微弯曲的长刀,刀的式样,甚至悬挂的地方也完全一致。
在寇英杰惊奇的注视之下,这一拨八匹健马,已自眼前风驰而过。那是很雄迈,整齐壮观的一列马步。如其说马步的划一令人惊讶,不如说马上人的精神划一更令人惊异。
八个人不如说八“尊”人来得恰当,因为这些人看上去简直就象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刻板,八双锋利的眸子,只注意着前方。他们岂能会没有发觉到寇英杰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就在寇英杰无限惊异的眼光尚未离开这八骑人马背影的一刹那,他耳中却又听见了第二拨马蹄的声音。
第二拨是四骑人马,马色大概是枣红色的,马上人的衣质,同样属于缎质,只是色泽较浅,每人头上多了一顶同样色泽的风帽,帽后飘着长长的两根帽翎,月色下十分潇洒。
这四匹马同先前的八匹马一样,风驰电掣的由寇英杰面前奔驰而过,给与寇英杰的感觉,只是惊鸿一瞥,除了惊奇以外,什么都来不及思索。
然而当他再回过头来时,情形就更不一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面前又出现了两匹马,和一辆闪烁着金漆光泽的彩车。两骑人马,连同着这辆双辕二马的金漆座车,就在寇英杰回过身来的一刹那,已近眼前。
首先映在他眼前的是马上一双神秘男女,男女二人,各人跨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
这两个人可不似先前那两拨人马那般的刻板,也许是他们身负的使命远较前行各人为重,或是身分不同。总之,就在他二人方一发觉到眼前寇英杰这个人时,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同时扣勒住马缰。两匹奔弛正疾的坐马,陡地收蹄,就地里打了个圈子,牲口不住的打着响鼻,马上男女四只明锐的眸子,已经目不交睫的盯在了他的身上。
寇英杰也因为这样,才得较为清楚的看清了对方,显然是两个不同凡俗的人物。
骑在左侧马上的那个男的,一身重裘,皮衣皮帽,月色下略可看出他生就一双浓眉,眼睛虽不大,但是内蕴的精光,却有灼灼逼人之势。这人大约三旬左右的年岁,略嫌过长的一张面颊上刻划着精明、自负、粗犷,即使不说一句话,却也豪气袭人。
至于与他并骑一侧的那个少女,显然却又具有另一种不同的风华气质了。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寇英杰不好意思太仔细的打量她,可是看上一眼总是难免的。
很标致的一个女孩,二十岁也许多一点的芳龄,白莹莹的一张脸,包裹在一袭连头带身的狐裘里,那么清秀而微微扬起的一双蛾眉,衬托着其下碧海也似的一双剪水双瞳。她身材很高,骑在马上并不比那个男的矮多少,细细的腰肢上因为多扎了一条银色的丝穗子,虽是狐裘,亦显不出丝毫臃肿。
随着她撩起的纤手,揭下了头上的那顶连衣皮帽,一蓬秀发,云也似的披了下来。她单手接着马缰,让胯下健马绕了个快速的圈子,人马已偎到了寇英杰正前方站定。
就在这一双白驹突然定身的当儿,身后的那辆金漆马车,在车把式稳重熟练的收缰式子里,也停了下来。双方距离,约在三丈左右。
寇英杰倒不禁为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正好接触到正面少女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带着三分盛气,七分娇嗔的模样,她瞬也不瞬的盯着看他,拿在右手上的那支双股小皮鞭,很可能随时都会向着寇英杰抽下来。寇英杰可不愿再惹这个麻烦,象是理屈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马上少女原本象是要发火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她目睹着寇英杰这副老实样子的时候,无形中竟然把原先那股子毫不讲理的气消下了一半,却又并不太甘心,把一只手叉在腰肢上,一副欲罢不休的神情。
寇英杰心里怔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对方这副样子的打量自己。
马上少女绷着那张清水脸:“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我?”
“当然是你,”她说话时候嘴角牵动着,很俏皮的样子,“难道我跟我自己说话?”
寇英杰怔了一下,不太乐意的道:“我是走路的。”
“废话!”说时她霍地扬起了鞭子,却是没有真的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