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驼庄主并非善良客 苦泉妖偏是失意人 [6]
这歌词十分浅显,但其中却别有一种滋味。安昭唱到后来,不禁流下泪来,莫之扬也失声痛哭。女怪本也是个风雅之人,躲在暗处听着这歌儿,忍不住喃喃道:“别言别样离别情,何问何苦为何猜?”长长叹息,忽然不知又为何暴怒起来,喝道:“别唱了!小妖妇,你不是说劝他去找我女儿么?唱这些臭歌儿做什么?”
说完以手按地,飞掠过来,在二人面前落下,呼吸急促,恶狠狠地望着二人,两只眼睛竟发出碧幽幽的光华。安昭虽知道这是“猫目神功”,却还是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失声道:“前辈,我唱支歌给他送行也不成么?晚辈心里毕竟十分喜欢他,怎舍得从此与他分别?”
女怪喜道:“他愿意去找慧儿么?”
莫之扬叹道:“前辈太过着急,有些事还未容晚辈细禀。上官姑娘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曾与上官姑娘在观音像前起誓,这一生绝不会移情别恋,可是……可是……”迟疑不语。
女怪喝道:“可是什么?”
莫之扬道:“可是她嫌晚辈愚笨,不能将‘四象宝经’发扬光大,又不能为她报仇,一怒之下,竟舍了晚辈自去。这可是怨得晚辈么?”
女怪道:“你说得可是真的?那么我问你,她带你去找谁报仇过?”
莫之扬道:“上官姑娘带我去的第一个仇人家,是河道按察使罗而苏老爷家。”
女怪道:“多年不见,那狗贼竟成了河道按察使了,那个臭女人花飘香呢?你们杀了他们没有?”
莫之扬叹道:“罗大人号称‘八臂熊’,花夫人功夫也十分了得。其时我不过十四岁,上官姑娘也只比我大一点,我们如何斗得过他们两人?有天晚上我们趁他们睡熟,潜入他们房中,未想被他们发觉,我虽然一刀将八臂熊砍成了四爪狗,却也被他一掌打断了右肋骨。上官姑娘也受了伤,那黑狗贼一嚷嚷,登时人声四起,我俩见时机不对,只好逃了。”他扯谎的第一个老师便是上官楚慧,自得明师真传之后,又经几年苦学,自然有些长进,女怪听他将罗而苏的外号等等说得丝毫不差,竟然深信不疑,骂道:“你们也真是笨得要死,不会先假扮成乞丐或是侍女么?那罗狗贼一手铁砂掌当年在黑道多少有些名气,你们怎会是他们的对手?我对慧儿说过,先打听到仇人下落,待四象神功有成之时,再报仇不迟,她一离开这里,便全不记得了!”重重叹一口气,又道,“那你们找的第二个仇人又是谁?”
莫之扬一惊,心中不由叫苦,暗道:“怎么她的仇人这么多?”支吾道:“我们……我们从罗大人家出来以后,上官姑娘便不住地骂我没用,后来便独自走了。”
安昭最怕莫之扬太老实露了马脚,此时松了一口气,插言道:“七哥,上官姑娘不喜欢你,我却喜欢你,可有什么用?”
女怪喝道:“闭嘴,不用你小妖妇多舌!”对莫之扬道:“你们没有找过慧儿的舅爷么?”
莫之扬蓦地记起上官楚慧讲过的话,道:“那时,她舅爷早已过世,听说刘云霄还去找百草和尚为他寻了一些‘黑玉续骨膏’,可是也没能救活他性命。”
女怪呆了一呆,忽然嘶声道:“大哥!都是妹妹害得你。告诉我,是不是席安宾、宁为民那两个狗贼做的好事?”双目似要喷出绿焰,竟是将莫之扬作了仇人。
莫之扬道:“前辈不要过于悲伤。杀害舅爷的仇人不是长安双侠。”
女怪失声道:“那宁为民、席安宾竟叫‘长安双侠’么?”她已二十余年呆在这里,于江湖掌故自不熟悉。
莫之扬道:“正是,人称长安双侠‘侠心义胆,彩霞满天’,说的就是这两位大侠武功盖世,义举数不胜数,江湖中提起他二人,那都是大拇指一翘,道一声‘人物’!前辈莫非不知么?”
女怪道:“我看是‘狼心狗胆,聋瞎满天’才对!那两个小毛贼当年乘我上官家危难,偷去我家珍藏的剑谱……对了,我问你,那宁为民、席安宾以什么武功成名的?”
莫之扬道:“这个江湖中谁不知道?宁家的‘白猿剑法’,席家的‘流云剑法’,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妙剑法。前辈如若亲眼看到他们二人的剑法,那就相信晚辈的话了。”他亲眼看见宁家、席家在建昌朴秀山家斗姜如蛟时的剑法,倒并非有意夸大。
女怪道:“果然不错。这两个小贼偷走了我家的剑谱,居然成了什么‘长安双侠’!呸呸呸,苍天何时有过公平?”暴怒起来,双掌乱拍,直震得石壁砰啪作响,石屑乱飞。莫、安见她掌力惊世骇俗,均感心惊胆战,暗想:“这一掌要是打在我们身上,哪里还能活命?”
女怪发一阵脾气,返回二人身前,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安昭嗫嚅道:“晚辈不知。”莫之扬道:“前辈是上官姑娘之母,也是……也是晚辈的……的……岳母大人。”
女怪喜道:“你认我是岳母么?”伸掌在莫之扬身上一阵急拍,解开他被点的穴道。莫之扬一时不能站起,好一会儿才觉得血脉畅通,爬起身来,给女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女怪竟有些手足无措,喜道:“快请起,快请起。”扶莫之扬起来。莫之扬心中无比激动,手掌微微发抖。女怪喝道:“你是怎的?”莫之扬道:“小婿饿得发慌,又是血脉初通,觉得连半分力气也没有。”女怪笑道:“原来如此。”拿过几条生泥鳅来,莫之扬如见珍馐,刚要大嚼,却又摇头放在一边,对女怪道:“岳母大人,她也饿得紧了,我如何吃得下?”
女怪勃然怒道:“你既已回心转意,为何又管这个小妖妇的死活?我正是要饿死她,你才会死心塌地去找慧儿,给我上官家报仇雪恨!”
莫之扬叹道:“上官姑娘一向不喜欢我,我这次出去找到她,她不理会我,却又如何?再说,昭儿如果真死在这里,我又怎会甘心情愿去找上官姑娘?一个无情无义之徒,可配做上官姑娘的夫婿么?”
女怪眼珠转了几圈,拍开安昭穴道,安昭流下泪来,跪到她身前道:“前辈其实心地十分善良,晚辈……晚辈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怪晚辈命中福薄。若前辈不嫌,晚辈愿认前辈为义母。”不待女怪置以可否,已磕头道:“义母在上,受小女柳昭儿一拜。”
女怪虽是极不情愿,却碍于“贤婿”情面,点头道:“好罢,洞中寂寞,日后正需有一个女儿在身边。”忽然在安昭胸口拍了一掌,安昭只觉一阵冰凉,但迅即又如常,诧道:“义母,这是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