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6]
好不容易一局下完,婆婆笑道:“有你的,我果然被你骗了,争的半子先手,反倒成了败着,输你半子。”
客人一检点棋局,果然发现九九天元上最后一个劫眼,被黑子补提劫,就输了那半子。
这一局棋太精妙了,下棋的人已呼入梦,看棋的却足足研究到天明。谁知一经日光照耀,屋子没有了,人也没有了,连棋子棋秤也没有了,他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本来这人已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经此一夕,以山中奇遇所得妙着,乃称无敌。
故事到这一段是有趣的。底下就乏味了,这无敌棋手却败在一个庸手的手里。
他以棋艺得相国娄阁老之赏识,延为门客,娄相棋艺拙劣,棋品极佳,胜负绝不在意,但是斗志极盛,每盘棋都是赌采的,可是这位国手却没有赢过一次。
因为他们的采头是累进的,第一盘以十钱为注,第二局就加采至二十钱,然后四十,八十,一百六十,以此而进。只有一个条件,负者不告饶不得停止。
每次对奕,他总是胜,但娄相不叫停,他只好下个不停,一夜间赢的采头累及几十万,娄相国一文不欠,叫人抬了钱采在一边侍候,直到这个人体力支持不住,只好故意输一盘而停止,于是把几十万钱又输回去,结算下来,每次他都要输十个钱。
李益在遐思中,想起这个故事,忽而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卢闰英面前,永远都是个负者。
卢闰英可以毫无休止地要求下去,他却没有这份精神与体力了。
她是一个很容易击败的对手,却是一个永远无法征服的顽敌。
李益不仅想起了黄衫客闯荡江湖时,提起的一个奇人,一个叫长败汉的怪杰:“长败汉武功并不高,普通人都可以击倒他,却没有一个人能击败他,我跟他较量,一连把他击倒五百六十次,但每次他都爬起再战,终于打了我一拳,我只挨了这一拳,就倒下起不来了,不是他的拳劲足,而是那五百六十拳耗尽了我的力气。”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呢?”
李益叹了口气,卢闰英的感受似乎又热烈了,而且主动地用手探索过来,李益握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那是令人心动的一只手,但夺益却不想动了:“闰英,不行,我们耽误了不少时候,姨丈快回来了。”
卢闰英想起他说的样子,倒忍不住笑,笑得很妩媚,李益又不忍心了,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卢闰英却贪婪地抱着他,两条手臂抱得紧紧的,丰满的胸膛贴着他,李益的心又跳了,但他抑制着自己。
一个尤物,一个天生的尤物,一个天生为男人而生的尤物,女人中的女人!
这是李益此刻的评语。
密密的长吻,轻轻的触揉,卢闰英似乎又从亢奋中得到了无比的满足,因为她的手臂又无力地松了下来。
无限娇柔地躺下来:“君虞!月娥没有骗我,你真是一个令人动心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黏上了你就舍不得离开你了!”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闰英,你太容易满足,似乎任何一个男人都使你满足的!”
卢闰英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是吗?那我可不清楚,我可没有跟别的男人接近过,而且我想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心里,始终只存着你一个人的影子,从来也没有想到我会嫁给别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想到别的人过。”
面对着这样纯真而又深挚的感情,李益心里面是很感动的,他对这个小女人,不知道是怎么一种心理。
李益看看天色近黄昏,姨丈多半快回来了,实在不能再拖了。
万一叫姨母撞了来,这个样子实在不能见人的,他轻轻一吻,终于放开了卢闰英:“起来穿衣服吧,来日方长,我们可别把好日子一下过完了。”
卢闰英也是依依不舍的,可是她知道也是要整顿一下的时候,叹了口气:“今天的时间怎么好像特别短!”
她用很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侍候李益着装,像一个尽责的妻子,勤快,俐落,一点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千金,而且很快地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李益欣赏地看着她:“闰英!你常常操作家务吗?”
“没有的事,连雅萍都不大做家事,她怕把手做粗了,我跟她闲下无事,宁可捉迷藏,掏促织儿斗着玩,这屋子都是由婢子收拾的。”
李益道:“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做过家务事?”
卢闰英道:“是的,可以说从来也没做过。”
“可是你刚才拾夺屋子,乾净俐落,又快又乾净……”
卢闰英红着脸道:“亏你还好意思说,我不快点动手要是雅萍闯上来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才说到这儿,雅萍已经在老远的地方叫道:“李少爷,小姐,老爷跟夫人来了。”
卢闰英一伸舌头道:“你看看,要不是我动作快,这下可怎么办,爹来干什么?”
李益却道:“不管了,那个你会不会?”
他的手指向壁间的琴囊,卢闰英道:“学过了,但是弹不好,因为我没耐性……”
李益道:“快拿下来,我教你弹。”
卢闰英道:“君虞,你别坑人行不行,我是摆着好玩的,我的性子急,一学就满身急汗。”
李益道:“这是初学者必有的现象,我们现在正需要……”
“为什么?”
“为了你这满脸通红,为了你满头的急汗,假如不找一件你痛苦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在楼上,怎么会有这些情形,快拿下来!”
卢闰英抖开琴衣,李益就把琴横在膝前,弹指轻叩道:“好琴,是真正的焦桐木。”
卢闰英道:“可不是,是一个门客所献,爹也很珍惜,以前还请了老夫子来教我,学了两个月,有一回听见我在弹长相思,他一气之下,就不干了。”
李益笑道:“以阳春白雪之器,作下里巴人之奏,难怪会气走先生了。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修养不足,曲无雅俗,端在手法之高低,诗三百篇中,以风最多,无一不是民间乡俚俗谣,然而却可入圣人之集。”
他熟练地按勾捺弦,──地轻奏,弹奏的也是长相思,然而却揉合了度征节羽的新谱,乃至一音有数音为辅,不减主调之韵,而具有一种新的和谐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