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腾蛟起凤 [11]
他随便吩咐店小二点了几样下酒的菜,斟了一杯酒,端定细饮,一面瞟眼察看老者神态,发觉老者越来悲叹声越重。
老人酒落愁肠更愁,“唉!”的吐一声沉叹,失神的抬眼向四周一扫,当他与柳剑雄四目相对时,本是失神的眼睛,倏然闪电似的亮了一下,仅只是瞬间一瞥,又复低头不语。
老人双目有如电闪,柳剑雄看得心中冷颤了一下,忖道:“此老若非功力精纯至炉火纯青的境地,怎会两眼神光湛湛,凭他这身武林之中少有的能耐,怎的偏怀满腹心事?”
老人低头闷沉沉的想了阵心事,未再叹息,只不时瞟眼向柳剑雄送来一个求助的眼色。那眼神之中,含有多少哀戚的成分。
柳剑雄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闷酒,时日易逝,不一会儿,已华灯初上。天才起初更,老人会过帐,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楼下走去。
柳剑雄计算了一下时间,侧转头向窗外看了下天色,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立刻摔下一锭银子,跟着老人之后,疾步下楼而去。
远处,老人已岔入一条背街,柳剑雄轻功举世少有,两个疾纵,已自转到街口处,举目一看,十丈外,昏暗夜影中,老人正徜徉独行,柳剑雄保持了十丈左右的距离,蹑定老人身后。
老人行的方向,似是往西,行不数里,来在一处荒芜无人的坟场,虫声唧唧,几株枯瘦白杨,笔直的宛如要冲入云霄,青冢累累,磷火点点,阵阵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分外的显得阴森可怖。
老人踱到一株白杨树下,失神的向树上一靠,低叹了一声。
柳剑雄趁老人不注意之时,一个飞跃,纵到一株白杨树上,二次腾身,高踞在离地三丈处。
星光黯淡,没有一等眼力,在这种昏暗夜色中,绝难发现树上会隐藏着人。他一攀上树,摆目向四外一扫,来路上二十丈外,正有一条黑影疾跃而来,快绝得无与伦比。
霎眼之间,来人身形渐自毫发可辨。柳剑雄双目射光,心弦震了一下。
来人一现身,倚在树上的老人油然地打了个寒噤,一步跃了出来,双手一拱,道:“韩大姐别来无恙,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不知大姐昨晚传下‘冷梅令’,招小弟有何见示?”
来人苍苍银发,一副老态龙钟的神态,冷哼了半声,说道:“赵斌,你当年狠得下心,不但对我妹妹绝得了情,还将她弄成残废。”
这老人原来是三天前在砀山,曾意图对柳剑雄心怀不轨之人。
赵斌先向老婆婆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姐,我与琴妹间的一段情海风波,当时因你已退隐栖霞,不知事实原委,即便是小弟我,查了几十年,也查不出来一点头绪。”
老婆婆正是栖霞姥姥韩玉英,她冷哼了一声,怒道:“看你能编出些什么花言巧语将老身骗过。就凭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中忽善忽恶的行事,有不少成名人物,居然毁在你这种偏激的脾气之下,可见你当年曾辣手摧花。”姥姥将拐杖狠力向一块碑上撩去,“铮”
的一声,激起几溜火星,怒咬了下牙,又恨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老身要动手了!”
赵斌凄声道:“琴妹一身情孽,确实毁于另外一人,非是小弟负心。”
姥姥哈哈一声尖笑,凄厉得紧,虽是昏夜之中,柳剑雄仍能清楚的看出来,她银丝根根直竖,想是她怒极而笑。
笑声一歇,陡然尖声厉喝道:“赵斌,你今天便是舌灿莲花,老身也不信你的话,老身退隐之时,我妹妹与你双栖冷香谷中,武林之中,皆知冷香谷的禁例,即使是名列武林三奇的几个老东西,也要看在老身薄面,绕道而行,其他之人,望谷生寒,谁敢擅越一步?”
赵斌摇头一声慨叹,说道:“大姐你话确是不错,依你早年的慑人英威,任令是谁,都没有那个胆向冷香谷正眼瞄上一下,可是,事情往往会出乎偶然,你老人家隐迹栖霞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亦正因为去追赶你老人家,被一个绝世魔头趁隙进谷,毁了琴妹的一生!”
姥姥怒焰填胸,又将手杖向那块残碑摔去,怒声喝道:“赵斌,你找死!我妹妹一生毁在你手里,死了还落个不清不白之名,你这丧心病狂的屠夫,拿命来!”举杖劈空一抡,“呼”的一声,一股排山杖风,劲力万钧,向赵斌扫去。
赵斌一步纵开,大声叫道:“大姐且慢动手,小弟尚有下情上陈,将话说完,小弟死而无憾。”
姥姥一顿拐杖,沉声喝道:“快说,今天不把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剁成肉泥,怎消老身心头大恨!”
赵斌先是一声慨叹,又凄惋的失声说道:“琴妹被辱,本想自尽,后因我外出未归,她含辱苦待,及至小弟返谷,琴妹哭诉,只说此生已对不起小弟。十载恩情,小弟与琴妹情爱弥笃,惟天可表。
从那时起,小弟日夜防范,生怕琴妹寻短见,谁知琴妹死志已决,有一天,趁小弟不备,挽剑自尽,幸我及时赶来,虽然救了琴妹一命,但她趁剑下压之势,自断了一臂。此后,琴妹虽再未寻死,但也终日郁郁寡欢,小弟也矢口不再提那回事,生怕引起她的伤情。谁知,天不假年,廿年前,琴妹终于与世长辞了。在她弥留之际,一再告诫小弟,不准小弟寻仇,此中因果,小弟不得而知,琴妹含恨九泉,至今仍不知仇人是谁?”最后已自泣不成声,猜想中,他当年确实与那位名叫琴妹的女人情爱弥笃。
他老泪纵横的悲泣了一阵,又哀哀自陈的道:“打从那时起,小弟走遍天涯查访仇踪,二十载岁月倥偬,至今仍一无所获,小弟愧对琴妹。”
妻仇大恨,二十载天涯迹访无着,难免性格大变,是以善恶不分的做了很多错事。
姥姥霜眉一皱,云发一竖,凝思了良久,又瞥了下一旁冷立着的赵斌,陡然寒面罩霜,切齿忖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看那狠心汉子,哼!他害了我的一生,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赵斌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念落,沉声暴喝道:“赵斌,你满口胡谄,老身要送你早点超生去,你还有何屁放?”
赵斌哀声答道:“小弟话已陈明,琴妹之仇,恨小弟无能了结。
深仇未报,死不瞑目,小弟有一事相托大姐,希望大姐将来能代小弟了却心愿,赵斌泉下感戴不尽,请动手吧!”
话落,双眼一闭,一副静穆神态。
柳剑雄心中冷颤了一下,又将他多看了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姥姥冷哼了一声,念道:“老身超度了你,也就等于替我妹妹报了仇啦!”声落手出,一溜银光舞处,姥姥手中拐杖挟着一股破空锐啸,向赵斌扫去。
赵斌双目下垂,沉静如山,闭目领死,一副视死如归神色,柳剑雄打了个冷噤。
这一杖关乎着一件武林沉冤,如果击实了,一切都不了了之,赵斌死不瞑目,韩玉英不但未替妹妹报得大仇,错杀妹夫,也成了千古罪人。
千钧一发,柳剑雄金刚禅指一弹,口中大叫道:“老前辈请息怒,杖下留人。”
一杖劲道,在疾抡之下,力道如山,他一指之力,虽未将姥姥拐杖弹飞,但也震得她连退了两步,一杖击在另一块石碑上。
姥姥怒不可遏,知遇强敌骤袭,刚才自己的拐杖,不明不白的会被震斜,心中大骇,登时收杖放眼向发声之处瞄去。
柳剑雄轻如飞絮,飘堕姥姥身前,双手一个长揖,一步拜了下去,说道:“柳剑雄叩候老前辈金安。”
韩玉英看清眼前之人,不由慈笑冲眉,挪步向前,双手一挽地下的柳剑雄,说道:“哥儿请起,折杀老身了。”
赵斌眼中一亮,低念一声:“因果循环,天道不爽,老朽一念为善,今天他救了我一命。”
姥姥不再理会一旁的赵斌,一丢手中拐杖,双手一执柳少侠,笑道:“哥儿怎会救这狠心人?”一指立在一旁的赵斌。
柳剑雄笑答道:“晚辈无理,做了隔墙之耳,赵老前辈确有苦衷,老前辈何不宽限两年,让晚辈稍效绵薄,相助赵前辈侦访此事,天幸能访得强仇,不但泉下的韩前辈英灵得慰,两位更是了却一桩心愿。”
心气一平,姥姥似也看出来一线端倪,深悔自己行事孟浪。遂向柳剑雄福了福,谢道:“哥儿美意,老身感激的很,如能得哥儿鼎力相助,舍妹之仇或有昭雪之日!”
赵斌一步拜了下去,沉声念道:“柳大侠是我赵斌的再造恩人,往此以后,执鞭坠镫,赵某愿终身追随柳大侠,惟望柳大侠稍伸援手,助我这无能之人报却贱内血仇,此恩此德,赵斌粉身碎骨……”
柳剑雄慌的双手疾挽赵斌,笑说道:“赵老前辈言重了!老前辈此举要折煞晚辈了。”
姥姥笑道:“哥儿能出头,我老婆子不再管这回事了!哥儿一切托付给你,事完之后,与银龙来我栖霞小聚数日,……”声出人逝,好快的身法。倏已闪身隐入夜暗之内,最后一句话,语音已是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