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三十九章 椎名 [4]

  李双实无动于衷,攥住那倭寇的发辫,仔仔细细地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溅得一墙,李双实对准地上的死尸啐了一口,怕弄脏爱刀似的,狠狠甩去尚在流淌的血迹。

  为什么杀我的武士。长街尽头,一丛暗红大旗的簇拥之下,玄色盔甲的椎名冷然问道。

  武士?李双实冷笑道,武者,杀敌!这些妇孺手无寸铁,不谙武艺,怎会与你们为敌?你手下人抢的是女人、掠的是钱财,说到底不过是强盗罢了,我一个水寇,也懂个盗亦有道,却比你的武士高贵得多。

  椎名挪动脚步,身后的旌旗铁甲跟着涌来,旗帜遮去了今晨的烈日,李双实反背了刀,安详自若地孤零零站在那阴影底下。

  倭刀在混浊的尘埃里呼啸出声,两名武士跃跃欲试,急着跳到椎名前面。

  慢。椎名抬起手来喝止,解下头盔来,随手抛给侍从,你看看我。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清峻的面容,好像一辈子都藏身在盔甲之后,那面庞似乎从未被阳光照到过,苍白到微微青紫,而额头正中鲜红的胎记正象他的第三只眼睛,浸透着一股不吉祥,相士说过,他对李双实道,这样的面相,不成王,便为寇。我这四十年,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自己,我的剑,是用来征服天下的,我的大军,要的是疆土百姓。想不到我等了十多年,第一次夺得中原城池,却有人骂我是贼寇。你们说这是为什么?他转头环视麾下武士,问道,那么该杀的人,是这个中原水寇,还是你们的同袍战士呢?

  椎名家的武士都在他的目光下屏气不语,李双实微微一笑,道:少来这一套,你手下的强盗还在城中作乱,我告诉你,只要我见到一个奸淫掠夺的,我就杀一个赎罪,见到一个滥杀无辜的,我亦杀一个偿命。

  椎名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普通的水寇。如果中原人人都象你一般的心气,岂不是太可怖了。

  这却不是你知道的。李双实道。

  一试便知。椎名不以为意,反而退了一步。

  他的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在鞘中瓮然低啸,机簧清脆地响了一声,剑带着动听的摩擦声,闪了闪光。

  李双实肩头一动,扎住步伐,闪出刀来立在身前。

  呛然的,两道锋芒架在一处,擦出冰凉的噪音,李双实压住对手的剑,才得暇抬头看对方的眼睛椎名正在李双实面前缓慢地微笑,而目中的戾气尚未消退,锋利如同十多岁狂妄的少年,眉目和那红记因而扭曲成一张狂乱的面具。

  好刀,好刀法。椎名立直了身子,撤回剑来,除非是白羊锻炼的,没有刀能这么从容挡我的剑。你不是水匪。他下了定论似的,紫色的嘴唇微微笑了笑,接过头盔来重新带上,传我的命令,入城的武士严禁抢夺财物,奸淫妇女,违者立斩。

  他属下的武士尚在茫然,椎名摆了摆手,走。

  是。武士们大喝应道,朝李双实瞪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椎名退出了长街。

  房顶上一声呼哨,接着是十数人掠去时衣袂挟风的倏然声响。

  好险。吴十六持大刀,轻巧落在李双实身后,看那污血般色泽的旌旗飘摇远去,道,倘若他要杀你,不得已只能先动手要了他的命。

  李双实道:早该一刀了解这倭寇!

  他还有用。吴十六道。

  有什么用?李双实怒道,十六哥没看见满城浴血,死的都是我们中原百姓士卒,就算他们是东王的人,却和我们一样喝寒江水,食少湖粮,流的血只怕和我们也是一样的味道。

  哼哼。吴十六冷笑,你是嫌我引狼入室?这条毒计却是咱们的小王爷定下来的。两年前是你吵着要替小主子卖命,现今却又后悔了?

  李双实一怔,道:要我为颜家死,不过是一句话,要我出卖中原百姓,却是另一回事。

  又是谁出卖谁?吴十六叹道,百姓在弄权者眼里就是蝼蚁,哪个明君、哪个名将不是拿百姓做垫脚石一步步走到庙堂之上?二十郎,你也恁认真了。

  李双实道:十六哥这么说可不对。

  不对?吴十六大笑,若非咱们的小王爷还有那么点慈悲心肠,想到保全中原山河百姓,否则以他和阿纳的交情,何必留在宫中受罪,直接投奔了匈奴去,引他们打进来,不就报仇雪恨了么?

  不会!李双实大声道,这万万不会。

  吴十六上前盯住李双实道:二十郎,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三心二意定遭杀身之祸。两年前小王爷就是这么教给我的,哥哥我也因此佩服他。这个教训,对你也是一样的。

  是。李双实默然。

  吴十六转而笑道:你放宽了心,不用一两年,小王爷就会返过头来消除椎名这个倭患。

  哥哥这么确定?

  吴十六嘿嘿笑了一阵,道:不同你我,象椎名这样骄傲执著的人,在哪里都是活不长远的。

  这一天是闰六月二十日,几千里之外的皇帝要知道倭寇登岸拔城的消息,还须六七天的功夫,但就在这一天,他却一样听说了椎名寿康这个人物。

  上月末,懿旨遣御使南下寒州撤查于步之一案,而于步之携眷出逃,惊动寒州,成亲王都如实呈折子奏了上来。太后唯恐皇帝担忧朝廷时局,严禁将宫内遭人行刺一事禀告皇帝。成亲王却不敢隐而不报,十分为难地在折子中写道:皇上在北固守出云,京师由太后坐镇,是皇上后盾,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清和宫已加强警戒等等。

  皇帝看完折子,不置可否,放在一边,问辟邪道:你看太后站在哪一边?

  皇上这边。辟邪笑道。

  景仪呢?皇帝见辟邪不语,又道,朕问太后怎么对景仪?

  辟邪道:奴婢看,皇上要担心的倒不是成亲王了。一样是太后亲生的皇子,太后当然以太平为上。

  这样啊皇帝靠在椅子上仰头细细地想。

  辟邪道:现今杜桓在成亲王处讨不到便宜,多半是硬来了。踞州屯兵多而强,杜桓不会强取,他想出寒江,定是取道寒州。

  也只有寒州了,皇帝道,我们早有布置,在陆上交战,却不惧他。

  辟邪道:皇上说得极是。不过他的水师令天下披糜,定是自别水入少湖。

  皇帝道:朕担忧的就是这件事。

  辟邪笑道:奴婢却觉得皇上过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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