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倚天长剑飞寒铓 [8]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能小觑于他,何况平时也颇听到他的名头,当下冷冷的道:“这小子是你甚么人,要你代接我这一掌?”张无忌心中只叫:“他是我舅舅,是我舅舅。难道他认出我来了?”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只是见他年纪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意下似乎全没将灭绝师太放在眼里。灭绝师太却也并不动怒,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道:“晚辈不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欠我一掌。咱们的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本事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说完,立时飘身而退,穿过人丛,喝道:“现身!”突然之间,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前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原来天鹰教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众人团团围住了。
众人全神注视灭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毫没分心,便是宋青书等有识之士,也只防备天鹰教教众突然奔前冲击,哪料得他们乘着沙土松软,竟然挖掘地道,冷不防占尽了周遭有利的地形。这么一来,人人脸上色变,眼见利箭上的箭头在日光下发出暗蓝光芒,显是喂有剧毒,只消殷野王一声令下,名派除了武功最高强的数人之外,其余的只怕都要性命难保。当地五派之中,论到资望年岁,均以灭绝师太为长,各人一齐望着她,听她号令。
灭绝师太的性子最是执拗不过,虽然眼见情势恶劣,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劈劈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未绝,右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这一掌是峨嵋的绝学,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剑法总是连绵成套,多则数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论三式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变化,一式抵得数招乃至十余招。可是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这一招也无其他变化,一招拍出,击向敌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头也好,面门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变,其威力之生,全在于以峨嵋派九阳功作为根基。一掌既出,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当今峨嵋派中,除了灭绝师太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会使。她本来只想击中张无忌的丹田,将他击晕便罢,但殷野王出来一加威吓之后,她再手下留情,那便不是宽大,而是贪生怕死,向敌人屈膝投降了。因此这一招乃是使上了全力,丝毫不留余地。张无忌见她手掌击出,骨骼先响,也知这一掌非同小可,自己生死存亡,便决于这顷刻之间,哪敢有些微怠忽?在这一瞬之间,只是记着“他自狠来他自恶,我只一口真气足”这两句经文,绝不想去如何出招抵御,但把一股真气汇聚胸腹。猛听得砰然一声大响,灭绝师太已打中在他胸口。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只道张无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说不定竟被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哪知一掌过去,张无忌脸露讶色,竟好端端的站着,灭绝师太却是脸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原来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佛光普照”纯以峨嵋九阳功为基,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九阳神功。峨嵋九阳功乃当年郭襄听觉远背诵九阳真经后记得若干片段而化成,和原本的九阳神功相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两门内功威力有大小,本质却是一致,峨嵋九阳功一遇到九阳神功,犹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时无影无踪。灭绝师太击他的第一掌是“飘雪穿云掌”,第二掌是“截手九式”,均非九阳神功所属,是以击在张无忌身上,却能使他受伤呕血。这中间的道理,当时却无一人能理会得,张无忌固然茫无所知,灭绝师太虽见识广博,也只道这小子内功深湛、自己伤他不得而已。是以圈子内外的数百人,除了灭绝师太自己,个个均以为她手下留情,有的以为她爱惜张无忌的骨气,有的以为她顾全大局,不愿五派在天鹰教的毒箭下伤亡惨重,更有的以为她胆小害怕,屈服于殷野王的威吓之下。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大是尴尬,若是上前再打,自己明明说过只击他三掌,倘若就此作罢,那更是向天鹰教屈服的奇耻大辱。便在她这微一迟疑之间,殷野王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灭绝师太不愧为当世高人。”喝令:“撤去弓箭!”众教徒陡然间翻翻滚滚的退了开去,一排盾牌,一排弓箭,排列得极是整齐,看来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众,进退攻拒之际,颇具阵法。灭绝师太脸上无光,却又如何能向众人分辩,说自己这一掌并非手下留情?各人明明见到她轻轻两掌,便将张无忌打得重伤,但给殷野王一吓之后,第三掌竟徒具威势,一点力道也没使上。她便竭力申辩,各人也不会相信,何况她向来高傲惯了的,岂肯去求人相信?当下狠狠的向张无忌瞪了一眼,朗声道:“殷野王,你要考较我的掌力,这就请过来。”殷野王拱手道:“今日承师太之情,不敢再行得罪,咱们后会有期。”灭绝师太左手一挥,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以及殷梨亭、宋青书等跟随而去。蛛儿双足尚自行走不得,急道:“阿牛哥,快带我走。”张无忌却很想和殷野王说说几句话,道:“等一会。”迎着向殷野王走了过去,说道:“前辈援手大德,晚辈决不敢忘。”殷野王拉着他的手,向他打量了一会,问道:“你姓曾?”张无忌真想扑在他怀里,叫出声来:“舅舅,舅舅!”但终于强行忍往,双眼却不自禁的红了。有道是:“见舅如见娘”,他父母双亡,殷野王是他十年多来第一次见到的亲人,如何不叫他心情激动?殷野王见他眼色中显得对自己十分亲近,只道他感激自己救他性命,也不放在心上,眼光转到在地下的蛛儿,淡淡一笑,说道:“阿离,你好啊!”
蛛儿抬起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毒,随即低头,过了一会,叫道:“爹!”这个“爹”字一出口,张无忌大吃一惊,但心中念头迅速转动,顷刻间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蛛儿是舅舅的女儿,那么便是我的表妹了。她杀了二娘,累死了自己母亲,又说爹爹一见到便要杀她……哦,她使‘千蛛万毒手’戳伤殷无禄,想来这个家人跟着主人,也对她母女不好。殷无福、殷无寿虽然心中痛恨,却不能跟她动手,是以说了一句“原来是三小姐”,便抱了殷无禄而去。”他回头瞧着蛛儿时,忽又想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举动像我妈妈,原来她和我血肉之亲,我妈是她的嫡亲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