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 - [小椴]

第二部 剑器 八、丹霞衣 [4]

  猛地只看到大殿门被粗鲁地撞开。然后只听一个性急的声音喝道:“罗卷,你给我滚出来!”

  方场中一时人人回首。果然来了。

  王子婳抬头望去。

  只见来人虽不多,只不过十数个,但分明个个俱是五姓子弟。

  王子婳之所以重金请出鲁晋,要他代办这邀宾观礼之事,就是因为知道他做事的能力极强。

  按她的要求,这事既要声张,也要声张得不可为她不想知道的人所知道。所以鲁晋发出请柬时,都算计好了路程,接柬之人接柬到手后,只有马上动身,才赶得上时间,再无四处传播消息的机会。

  他做得果然不错。

  但天下五姓,耳目遍布,如今只来了这十数个人,也还算少的了。

  只见王子婳一转身,正面朝向那些五姓子弟。

  那五姓中人个个以为她要私自与罗卷成婚,不惜背离五姓门风,才办得这般隐秘。

  一闯进来,却不见罗卷,又见到这么多人,不由大吃一惊。

  及见到殿前廊下的古上人清奇古貌,似乎正在度化王子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却听王子婳淡淡道:“要找罗卷?郑世兄还请别处去,不要搅了我的入道之典。”

  赶来的郑姓子弟却是荥阳郑阮,与他同来的还有“岗头卢”的卢似道与“土门崔”的崔明奇。

  这三人,或是出于私心爱慕,或是上承长辈之旨,俱都有迎娶王子婳之意,也是五姓中争娶汲镂王家女子的佼佼者。

  可当面对王子婳那明媚双目,还有玄清观里的局势,一时都不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却见王子婳重又侧身,面向古上人而立,微微一笑:“弟子诚心入道,上师慈悲,请继续行礼。”

  五姓子弟见到这个场面,一时措手不及,不由呆住。有情急的只叫道:“不可!”

  王子婳不屑一顾,只以目光淡定地向古度示意。

  古度微笑着从子弟手中取过那一袭道袍来,双手抖开,一时只见丹霞一展。

  只听古上人道:“披此袍,别云泥;入此门,息尘机;束此发,得清逸;别此身,悟太一……”说着,展袍即披向王子婳身上。

  只听郑阮猛喝了一声:“不可!”

  他情急之下,抖手就打出了一道绳镖。

  坐于廊下的邓远公轻哼了一声,手上袍袖一挥,已随手将一柄木如意向那绳镖掷去,只听得“夺”的一声,那绳镖与木如意俱坠落于地。

  郑阮惊怒之下,身子已向前扑起。

  邓远公一起身,拈指作势,就向他点去。

  他不欲太过惊扰,动作并不大,作势之下,只攻其必救。

  郑阮怒哼一声,身形一避。一时邓远公与郑阮,还有继之而起的崔明奇与卢似道四人兔鹘百变,已一进一挡,胶着在那里。

  其间卢似道高喝道:“子婳,你一意孤行,要做此事,可曾上禀王老伯知道?如若没有,我们五姓同气连枝,可容不得你这样率性而行。”

  王子婳情知有邓远公在,五姓之人一时搅扰不得,冲古上人一示意。

  古上人已将那袭道袍向她身上披了去。

  这时又听一人喝道:“慢!”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场中光景顿变。

  那一字吐得沉稳凌厉。古上人也算三清门中一等一的好手。却被那一声喝震得手下一顿,只觉胸中一阵气息阻滞。

  殿下的郑阮与崔明奇、卢似道三人闻声之下,既惊且喜,可喜色中另有狐疑。连邓远公此等好手,被那一喝之下,也突然住手。他凝目场外,似乎心中已猜到了来人。

  王子婳缓缓回头。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人居然会在这时出现。

  那人身未至,气息先至。

  场中功力弱的一时只觉得这玄清观中,不知怎么,突变得气息凝滞,压得人呼不出气一般。那气息胶如泥沼,滞重累赘,王子婳缓缓回头,却听古上人哑声问道:“来人可是李泽底?”

  不错,来人正是李泽底。

  他身挟五姓壮年中人第一高手之誉,正自门外缓缓走来。

  一见他的步态,方场内虽说高手云集,却早已有人爽然若失。那一分渊停岳峙的气度,果非寻常人可望其项背。

  李泽底的脸是黑的。可他黑黑的脸上,神色颇为温和。

  只见他一步步走来,直走到殿前距王子婳二十步处,才开口道:“贤侄女,令尊已开出聘资,五姓子弟,无论是谁,只要杀得了罗卷,即可迎娶你。你怎可如此耐不住等待,急急地入什么道?”

  王子婳也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在想怎么说一般。

  可她也知道,此时无论何等言辞,哪怕聪明如她,只怕也万难撼动李泽底的主意。

  一念及此,她索性脱略,振声一笑道:“那你倒说说,凭单身只剑,五姓中,到底有哪个年少子弟杀得了罗卷?我爹开出这聘资,不是明摆着让我白头独处吗?”说着,她嫣然一笑,“与其如此,不如我及早入道。不管怎么。这也胜过独守空闺不是?”

  然后,只见她面色一沉:“也许,他们确是有可能杀得了罗卷。但天知道,会是多少人一起杀了罗卷。李叔叔,难不成你要我一下嫁给那么多人?”

  她语意中已含谑笑:“咱们五姓家风,可不能由此败坏的。”

  李泽底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他黑如沼泽的目光一向让人难测其深,可看着看着,只见里面越来越露出温和来。

  只听他宽厚地笑道:“也许不用等那么久。我答应你,半月之内,必杀罗卷。如果我杀了罗卷,也保证是我一个人。你就一不用怕有辱五姓门风,要嫁给那么多围杀的小娃子了;二也不必害怕白头伶俜,孤身终老了。”

  他笑得越来越温和,温和得都有些超出他的身份了:“到时,你就不用叫我叔叔了。”

  他声音几乎温柔起来:“咱们五姓中人,不过世谊。辈分之别,向来不分明。”

  他一双眼温厚地看着王子婳,那可能是他这个一直未娶的壮年男子所能有的最静谥、最和暖的温柔了。

  可这几句话也当真让一向镇定的王子婳直觉得五雷轰顶。

  难道,连李泽底也想迎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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