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鬼隐玄樵 [4]
“我想,我也能以体会你的感触,人活着,就该活得坦荡,活得无愧,假如活在羞辱之中,活在委屈里,就的确欠缺意义了,然而,人要活得坦荡、活得无愧,有时候却需偿付巨大的代价……靳老弟,做一趟世间的过客,你不感觉太累了么?”
靳百器叹一口气:
“不错,我常常觉得太累了……”
端木英秀竖起膝头上的老藤杖,拿下颚顶着杖端,慢吞吞的道:
“累是累,推不托的却是双肩上沉压的责任,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像你,靳老弟,‘鹰堡’匡复的重担,几十口弟兄的生计及活路,都是你责无旁贷的事,而我,只要为我自己清清白白又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就算尽了我的本份;和你比较,靳老弟,你是要辛苦多了!”
靳百器道:
“难得前辈如此体谅我的苦衷,当亦明白我靳百器并非徒逞匹夫之勇、强露锋芒之锐,形势逼人,不得不勉力以赴……”
端木英秀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逞匹夫之勇、露锋芒之锐,那可得拿老命去换的,单只表英雄、显硬气,谁也不会傻到做这等的牺牲。”
林中已越见阴影,夜色宛如一只有形无实的魔手,悄然伸展向四周,在人们不知不觉下,它已将整个大地无声无息的覆盖了。
黑暗里,端木英秀的两眼益形明亮,光芒闪灼,隐泛森青,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厉意味,看上去,呃,就如同两点磷火凝聚于方寸之间,和磷火有所迥异的,仅是它不曾飘浮流动罢了。
靳百器转过脸去,不与端木英秀的眸瞳相对,他压低了嗓门道:
“可以行动了吧,前辈?”
撑杖而起,端木英秀道:
“烦你引路。”
直到现在,靳百器才算领教了这位‘鬼隐玄樵’的轻身功夫,已经到达什么境界——不论他在前面如何奔掠、滚跃、蹿射,端木英秀总是保持在他身后左侧三尺的距离以内,而且纵走之间,衣不带风、双肩水平,起落回转毫无牵强,宛如行云飘絮,流畅自然中,别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生力涌现!
像两溜轻烟也似,二人不着痕迹的潜入“大龙会”的窑寨,那高耸的尖栅木墙,对他们来说,直如儿戏,并发生不了任何阻挡的作用。
摸到一层护堤之下,端木英秀已凑到靳百器耳边,悄悄的道:
“先找那赵若予的住处。”
靳百器半则着身子,低声道:
“怕他不会留宿在原来的地方……”
端木英秀又凑了过来:
“试试看,说不定姓赵的走了背运,刚巧被我们堵上!”
黝暗中,靳百器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好点点头,领着端木英秀朝靠北的一列楼房摸去;整片庄子里,说黑还真叫黑,上上下下,没亮几盏灯,惨黄的光晕便那么隐隐闪闪的摇晃着,人气不带多少,鬼气倒是阴森。
这靠向北边的一列楼房,是由高低不齐的五幢楼阁所组合,前后还围着栅墙作为隔离,院中有院的这么一摆置,便特别的显示出此地的幽密性与权威性,住在楼中的人物,就算不大亦决小不了。
端木英秀的气息吹拂在靳百器的耳后,气息没有一点温热,竟是那等沁心的冰寒:
“这是赵若予的住处?”
靳百器轻细的道:
“平常他都是住在这里,卓望祖把这个地方描述得极其详尽,照现场的情形看,错是不会错,问题只在眼下他是否又挪了窝?”
略一沉吟,端木英秀断然道;
“不管他了,靳老弟,咱们好歹摸进去碰碰运气再说!”
随着端木英秀越过栅墙,靳百器发现落脚处乃是一片花圃,当春夏之初,百花盛开,此间想该是万紫千红,百色缤纷,而如今却只景象萧索,残英入泥,梗叶枯萎,瞧上去不似花圃,倒若废园了。
端木英秀比了个手势,自己超越向前,但见他身影飘动,已如鬼魅般掩上了二楼——不是底楼、不是厅门或窗侧,偏偏挑上了二楼!
靳百器亦腾身跃上,攀着瓦脊紧跟在端木英秀身后,此时,这位“鬼隐玄樵”已不知怎的随手两下拨弄,便将一扇靠边的窗户启开,人如一团绵絮也似飘入,不带丝毫声息。
等靳百器也跟了进来,却查觉这个房间竟是空的,不错,这是一间卧室,陈设相当讲究的-间卧室,而且,桃木雕花的那张垂帐大床上还被褥半掀,枕痕零乱,显见是有人睡过,至少方才尚有人睡过,但是,人呢,怎么不见人?
房中没有点灯,不过,借着外面映入的一抹微弱的光线,仍可朦朦胧胧的看出大概的格局轮廓,而靳百器习于夜视,他可以断定床上没有人在!
端木英秀站在窗边,两点青莹莹的瞳芒闪若寒星,他只站在那里,不言不动,有如泥塑木雕,又像老僧入定了。
靳百器手抚插在后腰间的冷硬刀柄,移近端木英秀两步,低促的道:
“前辈,房中并无人在——”
端木英秀沙哑的道:
“别急,打我进房开始,便是这么一个情况,床上被褥半摊,锦帐斜挂,我已经过去探试了一下,被窝里尚存温热,不久之前,必还有人睡在这里……”
靳百器戒惕的道:
“莫非是我们始才进屋的时候,发出了什么响动惊走了对方,抑或辰光尚早,那人根本不曾睡着?”
目光一冷,端木英秀道:
“决不可能,打我开窗入室,仅乃瞬息之间,无论对方是睡是醒,除非躺在床上的那人有天隐地遁之术,否则断断无法规避——靳老弟,会得天隐地遁之术者,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如果‘大龙会’有神仙相助,我们认输也罢。”
靳百器沉默了,他也不相信会有什么人能在启窗的一刹便消身匿形,但房间床上似有人卧又明明不见任何影踪,这却该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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