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杀人 [5]
吴戈也笑了,觉得这时的她,竟然那么可爱。当然这种想法来得已经很迟了。他把这少女送回房去,心里涌起一股同情。暗想,也许这就是造化给凡人开的玩笑吧。
回到柴房门口,吴戈叹着气,说道:铁兄请出来吧。
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身影一闪,正是铁塔。
铁塔一拱手道:吴兄的定力实在让人佩服。这个女孩子,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了的。换了我铁力虎,肯定做不到。
铁兄恐怕不是来跟我说句佩服的吧?
我当然是来劝兄台罢手的。铁塔道。吴戈并不言语,只是静听着。
我大哥已经老了。他浑身都是伤病,大都是当年在安南落下的。我们都知道,其实他已命不久矣。铁塔叹了口气,萧然道,我们只想他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些年,他是个老人了,过去的事,为什么不让它过去呢?
我家世代都辅佐燕家,我十六岁从军,几十年来武艺、做人都是大哥教的。没有他就没有我。我们蒙古人最重义气,你是个危险的对手,我不想他再冒这个险。
铁塔站起身,道:如果你仍然不肯放手,我就只好杀掉你了。
两人来到街上,月光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吴戈指着一片空地道:此处甚好。
铁塔使的也是刀,刀不长,又宽又厚,极为沉重。他巨灵般的身体只一晃,就已跃到吴戈面前。吴戈只觉得面前的气流如同卷起一个强有力的漩涡,嗡的一声刀锋已到面前。
吴戈身体一缩,刀从他头上掠过,而两人转眼间已错身换位。一招一过,两人脸上都是讶异之色。
铁塔向胁下摸去,手上已沾了一片血吴戈在二人错身之际反手刀出鞘,在他胁下划了一刀。铁塔赞道:好刀法,这就是东洋的反手刀?论刀法我颇不如你。
吴戈的惊讶却还在铁塔之上。这反手握刀之术,虽然比不得正手出刀力大,但出手角度怪异,往往能出奇制胜,但要求腕力极强。他为此练了很久的腕力,知道这反手一勒,便是碗口粗的树也能一刀斩断。然而方才这一刀却如同割在生牛皮上,又韧又硬又滑,竟只入肉二分铁塔的衣衫已开,看得见并无软甲在内。
铁塔笑道:我练了多年的硬气功,这种笨功夫,加上我本来就皮糙肉厚,二十余年来救了自己无数次命。你不要见怪,并不是我武艺好,只是比较能挨打。
吴戈叹道:怪不得之前魏老跟我说过,风神虽然武艺绝伦,但铁力虎才是未逢一败。而且他跟我说过,只带一把刀是杀不了你的。
铁塔摇摇头:我不是没败过,只是我每次都跟人玩命,就算对手武功高过我数倍,他若杀我不死,就还会被我所杀。
说话间,两人又过了数招。铁塔力大势沉,吴戈不敢轻撄其锋,每次双刀相交,他都是以刀面贴刀面,粘住铁塔的刀将来力卸开。
这个粘字诀,是他数年前自行悟出的一种打法,决不正面招架,却以一个弧形的出刀线路粘上对手来刀,将来力引开。拳招中有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也是这个道理,就是要找准对手发力的点与线,只需轻轻一拨,就可引开对手。
铁塔的刀每每被吴戈引开,心里一阵凛然。他忽然刀路一变,出刀越来越快,转眼间人已如同疯虎,只攻不守,大开大阖。他出刀太快,就是想让吴戈的粘字诀难以为继,但这样一来,破绽也就多了。
只见明月之下,两人腾来跃去,刀光舞起两个雪亮的圈子,互相激荡,嗡嗡的共鸣之响不断,时而夹杂着呛啷的刀锋磕碰之声。
吴戈心里却有些惊惧,铁塔这时左腿右肩后背等处已中了四五刀之多。吴戈虽然每一刀都用了颇大的气力,但每一刀都入肉不深,铁塔居然行动丝毫无碍。而吴戈也数次遇险,有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前劈过的。
铁塔忽然叫了一声:且慢!跳出了圈子。
吴戈也停住。却见铁塔伸手将上身已破了数处的衣服一把撕下,露出了浑身虬结的肌肉。月光下看得见他身上一道一道的,满是伤痕。几处新添的刀伤血还在不停地流,他却恍如不觉,威风凛凛地立在月下,如同战神一般。
铁塔显然已斗上了性,大叫道:铁力虎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最后问你一次,我们不如罢手了吧。他见吴戈皱眉不答,又道,你以为论武功,什么最为紧要?
吴戈想了想,道:要力大,要快,要有长力。
铁塔道:我比你力大,你比我快;论耐力,你莫看我身材长大,我们当兵打仗,能跑第一重要,所以耐力我不比你差。你看这样下去你有几分胜算?
吴戈点了点头,老实说道:最多四成。
铁塔道:你这人颇可交朋友,我可不想杀你。
吴戈心里一阵激荡,大声道:铁兄,我好生敬重你的为人。我也不想与你做生死之搏。
铁塔欣然道:你今夜若肯化敌为友,或者就此离开此地,铁力虎终生感激不尽!
吴戈沉默了片刻,仍然摇摇头,在自己十年的使命面前,他还是无法就此离开的。
铁塔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他缓缓地道:十年前的劫饷案,我也在其中。让咱们一决生死。
吴戈知道除非全力一刀劈中或者刺中,否则那些刀伤对铁塔来说完全不当一回事。因为刺的杀伤力在砍劈之上,于是他刀法又变,斩少刺多,而且多向铁塔面门、腋下、咽喉,以及关节处出招。铁塔却是百无禁忌,劈截刺挑拦抹,逼得吴戈连连出刀强行招架。十余招后,吴戈的虎口已是痛不可遏,长刀也被砍得豁口卷刃。
吴戈心下着急,刀往上挑,直取铁塔双眼。铁塔低头,同时出刀一架;吴戈的刀却一缩,原来是个虚招,刀尖顺势在他额上抹过,留下了一道伤口。这伤口虽也无碍,血流下来却迷住了铁塔的眼。他抬手一抹,吴戈的刀立刻乘机挑向他的右腋。
腋下一向是铁布衫或者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功练不到之处。铁塔也反应奇速,他方觉得腋下一痛,便立刻侧身,吴戈的刀就只从他肩后穿刺而过,没有刺进要害。然而这一刀穿肩而过,伤得也非常厉害。吃痛之下,铁塔右手竟一下失力握不住刀。知道到了生死关头,他当机立断弃了刀,不顾受伤,回手抓在吴戈的刀刃上,同时左手一把扼住了吴戈的喉咙。
吴戈也在这时收回左手,三根手指在咽喉处隔住了铁塔左手的虎口。他的刀刃被铁塔抓住抽不回来,而左手莫说三根手指,就是全力也远不如铁塔力大,只能保护住喉骨不被捏碎。吴戈这一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刚想弃刀来扳开对方扼在喉咙的手,肚子上却又挨了铁塔一膝,撞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人也软倒在地。铁塔更不松手,顺势单膝跪下,左手连连加力。
这时吴戈仰面躺倒,看见一轮明月如玉盘一般悬在中天,连月里的桂影婆娑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无比沉痛地叹息,如此美丽的夜晚,世间有多少人能安闲地看着月色,又有多少只是在黑暗的角落里卑下地活着,而还有多少正如同自己一样像狗像豺狼般地舔着血搏斗呢?
他右手忽然发劲一扳,那柄伴随了自己十年的长刀被他嘣地折断了,另一截刀刃还插在铁塔右肩。铁力虎猛地觉得咽上一凉,吴戈的断刃已插进了他的咽喉。
铁力虎张开嘴,血从口里涌了出来,因为喉头中刀,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吴戈把他缓缓地平放在地,听见铁力虎哑声说道:谢谢。
他挣扎着说:我好像回到家乡了。他双眼变得空洞,目光却平和安祥:
我的家,草原,苍鹰,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