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杀人 [1]
风神皱着眉,抿了口茶,在左下角补了一手,盘面上目数已然占优,不用去跟魏风子比劫材,于是满意地开始用手指揉着他的两个太阳穴。
魏风子双眼都快凑到棋盘上了,数了半天,道:十目棋的差距,按你的官子功夫,我是追不回来了。这盘我输了。说着抹乱了棋。
吴戈会下棋,但水平很低,看了半日不得要领。他本是来鞋铺找魏风子的,不想风神却已经在这里了。
对了,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会放走那个女子?风神捶着自己的后颈问魏风子。魏风子淡淡地说:我只是好奇,你不杀她,却叫风少爷送她走人小风好像很有些舍不得她啊。他停了一下,道,你不觉得你近年来越来越不想杀人了吗?
吴戈插话道:这个姓石的少女可不简单,颇有胆色。黄宾雁这等人物,可以说是为她送的命。风神放虎归山,真的不忌惮?
那吴捕快怎么看?风神道。
她说的什么投奔你云云肯定都是谎话,她已经收服了黄宾雁,黄哪里还会要她偿什么命?所以,她一定是想来杀你的。她不会图你的财,因为杀了你,以她的本事,只怕也拿不到什么。所以一定是有仇。你杀了她的亲人,比如她所说的,要报杀父之仇。
燕某一生杀人无算,仇敌无数。不在乎多她一个。
吴戈继续道:但你不会是妇人之仁,也不是怜香惜玉,风神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在想,你放走她,绝对有原因。
愿闻其详。
江湖上传言风神好色嗜杀。我也查访过你剑下的遗孤,甚至还有你过去的女人。你杀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女人,其中有不少是你抢来的。你虽然好色,但离开她们的时候,你的女人几乎都得到了一大笔钱。这说明你对她们讲情义,也讲道义。所以,有没有可能,你一见到这个什么石姑娘,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呢?她让你想起了一些故人往事,所以,你放走了她。而她一直以为与你有杀父之仇,自己却不知道,
吴戈盯着风神道:其实,她就是你的女儿。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
风神笑了笑:你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放她走,没有什么原因。这些年来,我变化很大,变得常常看不清楚自己了。说老实话,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吗?吴戈也笑了笑。
你是捕快,你知道不能光凭假设,得有实证。
我能找到这里来,花了数年的时间,我有太多证据。我不是很清楚燕飞廉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但经过这数年的查访,风神的样子在我心中已渐渐清晰起来,有时候我会想,我可能比你的亲人更了解你,虽然我真正认识你才一天。
我没有亲人。风神不动声色。
吴戈并不理会:我去年去了川西石花寨。风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上个月我还去过鄂北陆家甸。吴戈继续。他眼光如炬,看向风神,而风神依然沉得住气。
吴戈就道:你放心,我只是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你的线索,我没有为难他们。你的女人,还有孩子,都过得很好。除了我,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知道他们和你的关系。
吴戈抬起头,脸上淡淡地浮过一丝羡慕:她们都是很好的女人。至于孩子,石花寨那个女孩已订了亲,男方是邻村的一个秀才;陆家那个叫阿诚的男孩,已经开始读《四书》,很听话很懂事。
风神死死地看着吴戈,脸上流露出一丝萧瑟:可能我现在就应该杀掉你。这不是我想知道的消息。他们早已与我无关。
吴戈仍不理会他,继续道:看着那个完全不知道江湖为何物,也不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的乡村少年,我忽然明白,原来你最大的愿望不是让你的儿子继承你,而是让他成为一个最最普通的人,永远远离你的世界。
吴戈叹了口气,道:可见,你对自己的世界,是何等的绝望。我也就忽然明白,你的绝望就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才敢单枪匹马来到这个小镇。
风神慢慢把棋子收回盒里,道:你,我,还有魏老,我们的生涯,都是杀人。没有太大分别。吴捕快说得不错,老夫杀人之际,渐渐成了一个厌世之人。在交趾十余年,亲手杀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为寇之后,也曾嗜杀无度。嘿嘿,吴捕快想必也杀过人吧,杀过多少?你可曾为杀人后悔?
吴戈一怔,在心里开始默数,居然已数不清楚,叹道:三年以前的,数不清了,三年以来,有十二个。至于后不后悔,吴戈真的不敢往深处去想。他知道人有时得学会糊涂,不能刨根问底。
近十年来,加上昨天的两个,我共杀了四十一人。风神一脸的暗淡,我少年时在北疆草原上横剑策马,打熬气力武艺,天天想着如何杀敌。如今老了,杀人反而成了最让我厌恶的事。然而我还不得不继续杀,不然这个小镇就会成为修罗场。
风神叹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让这个小镇继续活下去。我已经老了,铁力虎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他本来就是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我不能强求他在我死后继续留下来,我要他带着我的尸骸回北疆故土。而小风,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一心想着成名,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来。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里呆着,继续在这里杀人,直到死。
说来你不相信。风神忽然一笑:我十年来常常会想,你会不会有一天找上门来。果然你来了。吴戈一愣,很是奇怪。
风神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笑道:当年杀了你师父还砍了你一剑的,便是我。当时我这里居然中了你一刀。
他笑着解释:其实你要感谢我不杀之恩。当时我一剑劈出,知道必无虚发,谁知你竟在中剑之前使出了两败俱伤的一招。我在鞍上来不及变招,闪躲之间,右肩被你的长刀划伤,出手也就偏了,未能致命以你当时的武功,这是唯一可能救命的法子。
我立刻下了马,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使出这么一招。我发现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明显没有什么好的武功底子。所以我认为你是个使刀的天才。我留下了你的性命。上马离开时,我就想,如果你命大,活得下来,将来必是我的劲敌。风神呵呵一笑,十年过去,你果然来了。真没让我失望。
所以昨天你一说,我就已经知道,这次老夫真正的对手不是黄宾雁,而是你。这也就是今天我来魏老这里等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