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深林遇敌 [3]
因知春秋两季游客较多,夏冬之间虽然较少,但想恩师分别三年,始终不见人来,连往老农家中打听也无信息。日前老农丧妻,自己倾囊相助,钱已用光,白吃邻居已有多日,天气大热,许久不曾开张。明日中元庙会,去年便是庙会前一天遇到两个好客人,得了两许银子,何不撞撞运气?乘着早凉,前往一试,就便看看可有师父派来的人。因是以此为生,人又聪明,日子一久有了经历,外乡来人一望而知。看人专看气度,不论穿得好坏,知道凡是欢喜游山选胜的人衣服多半朴素。正在树下留神察看,暗想心事,忽见沈鸿走来买烧饼吃。刚看出那是一个外方人,但非有钱主顾。那面木牌寄存在一个说评书的那里,主人未来,心想这人虽不是有大油水,这样清早便来逛庙,又不烧香,明是外路游客,反正少得比不得好,何不上前探个口气?还未走过,沈鸿已招手相唤,双方一谈,才知对方误把他当成初学乞讨的贫儿,想要周济,心中失望,方自推谢,并说来意和自己所操职业。沈鸿见他不受周济,年纪虽小,谈吐不俗,越发喜爱。问知常来庙中为人向导,便向他打听独手丐的踪迹。姜飞先当对方是个寻常游客,没有注意。
一听说要寻一位身材瘦长、目光极亮、断了半截手臂的花子,心中一惊,先不答话。回顾阳光已高,各处摊篷均已支起。附近买食物早点的人越来越多,对方心意难测,当人不便说话,想了想答道:“你说那样残废叫花相国寺中有二十多个,不知是谁。这里人多,不要耽误人家生意,客人吃完,同我去往后殿无人之处再谈。”沈鸿人本聪明,见姜飞虽然年幼,相貌英秀,神情好些可疑,想了一阵方始回话,又令去往无人之处细谈,钱与食物俱都不要,料知有因,忙即会账,匆匆起身。
到了后殿石廊角上,姜飞四顾无人,便请沈鸿同坐石栏。沈鸿见他目注自己,也不开口,神态十分沉稳,似在察看自己神色,微有惊疑之容,心中不解,便把前言说了一遍,并说:“那位独手老前辈是乡亲,自己由嵩山少林寺不远千里一路寻来。”姜飞闻言越生疑心,脱口笑道:“你是湖南口音,他是关中的人,一南一北,怎会是你乡亲?”
沈鸿闻言,才知对方认得独手丐,不知何故不肯明言。因受何昌之教,不肯明言来意,想了想答道:“小兄弟,此人是我一位师长,与我约定在此相见,不料寻他不见。你既知他是哪里人,想必相识,如蒙指点,必有酬谢。”姜飞知道把话说漏。便照师父所说先用暗语探询,身边可曾带有竹牌信符。沈鸿自然不解,姜飞仔细盘问,觉着对方不像敌党,人又文雅,像一个读书人,虽去了一点疑心,仍不敢轻易吐口,笑说:“我不要你酬谢,不过这样人此地甚多,我也认得几个。但是他们性情强暴,全是无赖,你不说明来意,寻他何事,双方是什关系,我自不便明言,免得惹出事来对你不起。你连姓名都不说,我如何回答你呢?”沈鸿因前遇何、魏二人均不肯说出独手丐的名姓,竟被姜飞问住,实在无法,只得强笑道:“我和这位老前辈共只见过一面,命我来此寻他,不曾寻见。我知他此来没有几天停留,便要往老河口去,惟恐错过,故此愁急。听老弟的口气好似与他相识。我和他分手才三两天,他本不在此,恐他昨日先到,业已起身,老弟昨天见到过他没有?”姜飞见对方词色诚恳,所说不虚,自己本在日夜盼望,好容易得到一点线索,如何错过,便说:“此人以前曾帮我母子大忙,已有三年不见。你在何处相遇,怎会不知姓名?”沈鸿无法,只得把前事说个大概。姜飞听完来意惊喜交集,便说:“独手丐是我师叔,我是他记名弟子。别时约定,至多三年必来相见,此来必是便道寻找。他老人家向无虚言,既令你寻他,又与我有约,这一二日内非来不可。我还不曾见到,我们彼此留心,互相通知好了。”
沈鸿闻说独手丐人尚未来,心中略宽。再听姜飞说起拜师经过,好生感叹,笑说:
“我虽年长几岁,身世悲惨和你一样,不过你比我光景更苦一点。同是孤儿,将来又是师兄弟,我们由此结为骨肉之交。我已无家可归,你也孤身一人,今日便在相国寺行礼,结为兄弟。你那破家不必要了。我身边还有一点银子,省吃俭用足够我们弟兄过个半年以上。真个用完,岳州舅父那里也可讨点接济,不问日内寻到师父与否,不妨同我一路。
见到师父再好没有;如其错过,他老人家命我往老河口去,必有深意。我两弟兄恰巧志同道合,在未从师以前你教我扎根某的功夫,我教你读书,路上也不寂寞,你看如何?”
姜飞早想再等一年两位师父不来,便往秦岭寻师,闻言正合心意。先还恐怕太穷,此后衣食路费均靠沈鸿不好意思,后见沈鸿词色诚恳,亲热已极,心中大为感动。听对方所说,师父口气对他十分看重,将来必是同门弟兄,也就不作客套。同时想起,师父三年前走时曾有要往老河口一行之言,恩师与武当派剑侠好些均是至交,山离老河口不远,此去必有遇合。念头一转,当时答应。沈鸿自是高兴,便同往姜家密谈了一阵,一同结拜,改了称呼。姜飞便将几件旧衣用物打成包裹,准备说走就走,并请沈鸿先移到家中同住,以免耗费,行时再把所剩破!日家具零物送与同住乡邻。先把招呼打好,推说自己常此流荡,总非了局,蒙沈大哥好心,带我去学生意,不久同行等语。一面赶往老农家中,托其照看坟墓。为防万一错过,走时并请沈鸿仍去相国寺一看,悄说:“师父对头甚多,他又不是真的叫花,也许不会在日里人群中出现走动,最好留心冷僻之处。他只要来,就不寻你也要寻我,只管放心。”说完匆匆走去。
姜飞自与沈鸿结拜,连搬行李带吃饭已忙了大半天。为了急于寻师,又去了两次相国寺,分手时天已不早。次日庙会,各道赶会人多,庙中添了许多行贩和摊铺,许多赶庙会和抢头香的人头一两天便赶了来,午后游人愈多,拥挤喧哗,嘈成一片。秋暑正热,到处汗气熏蒸,尘雾飞扬,杂乱不堪。沈鸿见正日子还未到,每一殿台外面都有一座大炉鼎,无一处不是香火熊熊,烟气迷漫,稍近下风便呛得人透不过气来,眼张不开,银锭香烛堆积如山,成捆成束的香烛纸钱似流水一般争先恐后往火炉和石槽中投去,接连不断,一股股的黑烟带着焦香上冲霄汉。天气又热,好些香客衣服已被汗水湿透,粘在身上,看去难受已极,偏是高举香烛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兀自不肯丝毫懈怠。暗忖:这许多的香烛纸钱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可怜是四郊乡村中那些无知农民,遇到这样年景荒乱、民不聊生之际,人民终岁勤劳不得一饱,平日省吃俭用血汗所得,却将它投入火中,付之一炬,晃眼成为灰烬,何等可惜!为了赶会,费时失业、破财劳神的损失还不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