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9]
张玉朗一叹道:“意娘,你实在博学,我以为已经不错了,那知仍然被你挑出毛病来,那就更不能笑那位足不出湘的仁兄了,他究竟还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
谭意哥笑道:“我也股有笑他,说由他说去,我也没有说穿他,免得他面子上下不来,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所以在他叫我送他一张昼的时候,我就昼了一幅长相思,特别把那头秋虫昼得大一点。”
张玉朗道:“结果呢?”
谭意哥笑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看出来,第二天却着人封了五百两银子来,要走了我那张画稿,只写了一个谢字。”
张玉朗大笑道:“这家伙太小气,古人一字千金,他还打了个七五折,两个字才付了五百金。”
谭意哥道:“不过我知道他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张玉朗笑道:“可不是吗,人家花了钱,原是出来求乐趣的,虽说是慕你的文才,但总希望你夸他一声才调高,好在人前夸耀,结果却买到你挑出他的一个错,以后还敢来吗?”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斯文?”
张玉朗道:“那你就错了,人家无意仕进,也不靠教书吃饭,做生意有的是钱,读几句诗,识几个字,是为了附庸风雅,避免被人说成一个俗物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你也别说他们是冒充斯文,所有地方的斯文,都是靠此辈维持,否则斯文就会饿死。”
谭意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玉朗道:“像你们这些才女,还不是靠着斯文之士的吹捧才能够成名吗,否则靠官中几家的例份酬酢,喝西北风都不够,斯文之士中,每多情客,才与财是两个不见面的冤家;每每不可兼得,全靠那些有财而少才的不通之士,养着那批清客,才形成一个地方的斯文之风气,没有了俗物,又何来雅士!”
谭意哥一震道:“是的,玉朗,听你这一说,我才想起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张主朗道:“所以这些场合我极少参加,因为我既不要那些清客捧着我,我也不必去捧着别人,在那个圈子里,我反而成了个不受欢迎的人了,而这个圈子也实在无聊,你快点上鲁御史家出来后,换身衣服,我带你逛妙贞观去,准保是另一种滋味。”
谭意哥道:“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张玉朗道:“我的姑奶奶。那儿是个男人去的地方,我带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去,不是自找麻烦吗,你必须装成个男人,才能真正地领略到一些物外之趣。”
“那儿就没有女人吗?”
“有啊,一些商家大奶奶们也常到那儿随喜去,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那位杨大奶奶就是其中常客,所以我们要想帮杨大年的忙,要了解他的家里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这些侧面地方去打听,还会确实些。”
谭意哥目中闪着光道:“你还真记住了!”
张玉朗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那种说话不当话的人?我答应了婉姨,我一定会做到。”
谭意哥这才欢喜地道:“你能记住就好,我虽不知道娘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认真,但我知道她的确是非常重视的。你说明天要走,不提这个事了,我又不好意思替她催你,心里可实在着急。”
张玉朗笑道:“我那会那么不讲信用,也不会不负责任,你先去应酬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换身衣服,我们就出发往妙贞观去。”
对妙贞观,谭意哥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她当然不是毫无知闻,多少听过一点,只是不怎么详细而已,因为每一个说起的人,都带着那么一点神秘感以及带着点不屑的意味,似乎那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但究竟如何呢,却没有一个人肯说清楚,事实上连他们也不很清楚,没去过的人,说起来总是不太切实,真正去过的人又不太肯说,而且据说那儿门禁森严,对陌生人都飨以闭门羹,一定要有熟人领着,才能成为入幕之宾的。
想到今天能去一探奥秘,谭意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把自己日常躺下看书的一张湘妃凉榻略加整理了一下道:“玉朗,你也别回书房去了,还是在我楼上歪一歪清静。”
张玉朗笑道:“歇在你房中方便吗?”
谭意哥道:“这有什么,我这儿没人管这些闲事。”
张玉朗道:“你不怕人言可畏?”
谭意哥笑笑道:“我最不怕就是这个,而且也没人能说我什么,即使是娘,我们也预先说好了,她不管我的行动,何况娘也十分满意你,不会反对我们交往的。”
张玉朗笑笑道:“好!那我就在这儿歇一下。对了,你去告诉婉姨一声,叫她别忘记着人到城外去把车子赶回来,把杨家的车子还了去。”
谭意哥含笑下楼去了。把一切都交代好再次上楼,张玉朗已经睡着了,她笑了一笑,掩上门,开始更衣着妆梳头,毫无扭怩避忌之态,就好像张玉朗已经是个很亲近的人一般了。
张玉朗并没有睡觉,他根本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谭意哥,想着她的似水柔情,也想着她的一切,直到谭意哥再度回来,他连忙闭上眼装睡。
看见谭意哥解却罗裙,披了一件绸襦,坐在铜镜前,解散了长发,拿起了一柄牙梳,梳理那乌黑如黛的长发时,那种美妙的姿态,不由得呆了。
谭意哥已经决定委身了,所以对他已不避形迹,只穿了亵衣就在他的身畔走动,虽然他在睡觉,但睡着的人随时都会醒的,显然她是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
一时他心里跳得厉害,轻轻地坐了起来,谭意哥似乎仍未感觉,梳理如故。
他蹑着脚,轻轻地走过去,走到谭意哥的身边,他的影子已经映现在镜中,谭意哥当然看见了。
可是谭意哥的反应很平静,很自然,就像是一个年轻的妻子,在闺中梳妆时,看见了她的丈夫过来一样。
笑了一笑,然后道:“我回头到妙贞观去,自然不能着女妆去。”
张玉朗道:“是的,那儿虽有女的去,也有男的去,却没有男女一起去的,你要跟我去,自然是着男妆的好,你一装成个小伙子,可要把那些女冠们逗疯了。”
谭意哥笑道:“我从来没装过男人,所以这个头竟不知如何梳法,趁着时间早,先来练习一下,梳起来你看像不像,还有上那个地方去,想必不会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