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镜花水月 [6]
葛品扬如回答一声: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便可解决,但这样一来,他便变成在长辈面前说谎了,他不能。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正容答道:“卑鹰不敢因表白自己而与两位太上护法作对证式的否定,卑鹰幼喜游历,曾到过不少地方,不一定曾与两位太上护法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卑鹰以为,如无其他原因时,无论何处见过,甚至究竟见过没有见过,都似乎不太重要。”
双魔颔首,疯老人击膝道:“有道理!”
冷面仙子因此向首凤道:“你可以问话了。”
首凤开始朝殿下喊道:“红鹰巡按堂香主,冷必照近前领训!”
葛品扬上前一步躬身道:“卑鹰在此恭聆。”
“投效本帮,你是出于自愿的吗?”
“出于自愿。”
“愿终生献身吗?”
“愿尽所能。”
“接受一切奖赏?”
“无功不敢受禄。”
“接受一切惩罚?”
“帮有帮规,卑鹰有错,决不希冀法外开恩!”
“能一切以帮为重否?”
“义之所在,理所当然。”
“能不计本身毁全否?”
“尽职于帮内,受命于阵前,荣辱非所计,生死非所计!”
这段回答中,有些地方葛品扬虽然答得模棱两可,然就词面而言,仍属铿锵而无懈可击,所以,首凤一句连一句问下去毫不停顿,可是最后这几句答词,首风却透着有些不甚满意。
首凤好像不敢作主,偏脸望去冷面仙子。
冷面仙子却点点头道:“这样也可以了。”
葛品扬不禁暗诧道:“也可以”?还不够十分正确?生死荣辱均非所计如仍不够,那么该怎么个答法才全对?
首凤获示,立即脆声喝道:“燃香、行刑、授经。”
燃香?行刑?授经?葛品扬微愕,迅速将三个短句反复咀嚼,却始终无法统一其中的矛盾。
首凤语音甫了,冷面仙子身后两婢立即各捧一盘飞身下殿。
一婢在葛品扬身前燃起一炷长约七寸左右的信香,一婢则在葛品扬面前放下一只尺许见方的王凤锦盒。
两婢返殿后,首风又道:“红鹰将锦盒打开。”
葛品扬抛开杂念。依言俯身将盒盖掀起。
盒内,放着两样东西,一把寒芒闪闪的匕首,一本手抄秘笈,秘笈封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一元指诀。”
殿上,这时响起冷面仙子的声音道:“必威上前,必照转过身去,好,必威将面罩除下来给必照看看!”
首鹰除去面罩,葛品扬看清之下,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武人身上带有刀疤剑痕,原算不得什么的,但眼前首鹰这样的面孔可实在太唬人。双颊一边一个十字内沟,约一指深宽,沟内呈紫黑色,沟边鲜肉翻卷,有如蚯蚓之盘绕交错,整个脸部因而改形。
拿什么来形容它的丑恶才算恰当呢?拿什么形容都无法恰当!
庙宇里,常塑有一些地狱形相图以警世人,那奈何桥边,轮回殿旁的夜叉恶鬼该够凶恶可怕的吧?
但是,现在的首鹰,比那些夜叉还要丑恶得多。
夜叉恶鬼纵然怕人,但至少还有个脸的轮廓,而现在的首鹰,除了一双眼神以及一只被腐肉拥陷的鼻头,根本就找不出它还有什么地方像一张人的脸孔。
冷面仙子淡淡吩咐道:“必威戴罩后退!”
首鹰除罩戴罩,动作从容,好似解开衣襟上一颗扣子又扣上一样的,这时向殿上躬身一揖,默默退回原处。
冷面仙子接着说道:“必照听着,你必威大哥是你的榜样,一炷信香,是你思考的时间,决定了,可在信香熄灭以前自刑,然后受经。盒子底层附有刀创圣药,痛苦的时间很短暂,一元神功的好处却可享用一生。如不,性命则交由你必威大哥发落。这是当初所订规章,同时也是你将来也可能享有的权利。你必威大哥自受经戴罩以来,你尚是第一个看到他真面目的人,他也许会无条件地纵你脱帮,否则你便须有以对抗他的一元指了,你可以开始坐下来思考……”
葛品扬默默盘膝坐下,说真的,要他再站他也站不住了。
首鹰是五鹰中独会一元指的一个,首鹰唯独戴罩不卸,首鹰虽然只是一名鹰主,却在帮中享有特殊的权威,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的呢?
葛品扬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他实在早该想得出来才对,然而,他直到今天此刻,方才省悟过来。
青鹰早该获得而有意不去获得,原来是这么回事!
黄衣婢是够苦的了,她要葛品扬脱身,却不肯说破,是为了不愿葛品扬基于怕而走,她要葛品扬尊严完整,宁可得不到葛品扬的爱、也不愿她深爱着的人在自己心目中留下缺憾,甚至刚才已明知事无法挽回,她仍尽心尽力,冒险为葛品扬解了一次危,黄衣婢已尽所能,做完她所能做到的了。
然而,有一点,却为黄衣婢所没料中。
葛品扬现在感到的并非后悔,而是愤怒。
冷面仙子自述的遭遇,虽然真实程度尚待查证,他多少还是有点同情与感动,而今,则连这点怜悯感觉也没有了。
他觉得,武林中留有这种残酷的人存在,早晚总是有更多的不幸要发生。现在,他的确在思考,不过他并非在思考接受或不接受,而是在盘算着怎样做才能达到为武林除害,而不陷于犯上违义?
如走强硬路子,有两种:
第一、凭现有之一身太极功,他可以掷上这柄匕首,虽不中,亦可令对方惊魂,然后再返身闯关而去。
第二、他可以先拒绝,等发交首鹰处置时,再和首鹰一拼。
不过,再想之下,两种方式都不好,掷上匕首能不能伤及对方,不但没有把握,而且还要背犯义弑上之名。
拼首鹰吧?一元指与太极功是为姐妹武学,胜负决定于双方的火候,他纵不败,也很难获致全胜,何况打败首鹰也并不表示即能安全退出五凤帮呢,所以,他以为仍得另思它计。
燃尽一炷信香,需时间相当不短,但是,当希望它烧得慢一点时,它烧起来,就好像很快了。
整座凤仪厅鸦雀无声,连老色鬼疯老人也都安静下来了。
老色鬼一口一口地喝着浓茶,水泡眼转个不停,在黄、青、蓝、紫、红玉凤身上轮流着瞄。
瞄完五凤,又瞄五风身后诸婢。
周而复始,愈看愈有味,好像不论哪一凤,哪一婢,都是越看越美,要想在里面拔个尖儿出来,为难至及。至于殿下将发生什么事,在他则根本漠不关心,连朝葛品扬望都没有望过一眼。
信香,由七寸而六寸而五寸而四寸,终于只剩得三寸左右了。殿上殿下,除了一个老色鬼,人人眼光几乎都望在那炷逐渐缩短的信香上,人人都似乎在意识着:又短了,又短了一点了。
信香由三寸而二寸半,而二寸而一寸半。
忽然间,葛品扬站了起来,厅上下,包括冷面仙子和两位太上护法在内,眼光均不禁一下子由信香上移到葛品扬脸上。
葛品扬脸上神色平和,这时腰一弯,从容地自锦盒中取出那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