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5]
等到与许俊细谈後,知道韩宏之急於售屋,乃是为了资助许俊,而返乡省亲祭祖,只是为了掩饰售屋而已,否则韩宏中试年馀都未动归思,不会突然地想到要回家祭祖的。
前後对照了一下,侯希逸对韩宏夫妇敬意更深,也想到了韩宏销假回京时,必须对他住的问题先作个安排,但也考虑到韩宏的耿介,直接资助,韩宏一定不肯接受的,必须变个方法。
好在他的熟人多,而且关系交情也足,脑筋略动一动,已经有了计较。故而派了许俊专程赶到南阳,赶上韩宏的归期,护送韩宏夫妇回京,而且还临时札委了韩宏一个任务,请他为主,许俊为副,视察一下沿途各城镇的练兵与防务。
这应该是武官的事,但侯希逸的司马主管这部份业务,他有权派个人,虽有公文,却又不是正式的检阅,只不过随便看一下,每到一个地方,耽误个两三天而已。
侯希逸致韩宏的私函上却又是另一种说法,说许俊才堪大用,藉这个机会,让他对地方军务多熟悉一下,将来才可借重,但许俊初入军中,不便遽加重职,故而请韩宏帮个忙,携带许俊一下。
这一来,韩宏自是义不容辞,他这六品官虽不大,却比一个地方的巡检官大,以韩宏出面主持也很适合。顺途托许俊带来了十万官票,作为韩宏的差费。
韩宏明知这是帮忙,但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因为这是他该得的,出自公帑,不算私相授受。
不过
韩宏没想到另外还有一项收入,那是沿途地方官孝敬的程仪,这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已成规例,凡是有京中专差莅临,地方官照例有所表示,为数也不多,郡县一万,州府加倍。
韩宏这一路视察过去,大小凡几府县,至少又进了有二十多近三十万。
此外,韩宏还有一项意想不到的收入,就是他路过一地,必有酬酥,当地的首富豪家,难得有机会认识这麽一位才子名士,纷纷要求赐下一诗或一画,以光门庭,像这种请求,韩翎自然不便拒绝。
他赠人一诗一画,人家当然也要表示一番敬意,送钱太俗气,送别的东西又不太实惠,金子就成了最好的礼物,赤金一锭,或十两二十两不等,放在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这是最普遍的表敬意法。
韩宏没有经历过这些,许俊打听了一下,才告诉他说:
“大哥,这也等於是不成文的规定了,别说大哥还送了他们一诗一画,真能挂起来示人的,就是什麽都不给他们,这一份敬礼也少不了的,这是地方官拉了本地的士绅帮忙巴结一下京里的专差。”韩宏道:“多此一举,我可不稀罕。”
许俊苦笑道:
“大哥,您还是收了吧!若是您不收,他们反而心中惶惶,以为您嫌少,又加了倍送来。
岂不更是麻烦?若您坚持不收,他们以为开罪了您,再想尽方法,四处托了人情来说项,徒增无谓的困扰。”
柳青儿也道:“是的。爷,这是规矩,您虽不想随波浮沉,但是也不必太矫情而引致误会,京中的闲员拚了命求一次外差,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目前只是例行的规矩,您倒不如行个方便收下吧!若是您不收,反而使人误会您有苛索之心。”
韩宏叹了口气,他这才明白,为什麽部里有一个外差时,大家拚命地争取了。有人为打通关节而求派到这一个差使,往往花了比所得差费高出一倍的人情费用,韩宏起先还弄不懂,这些人为什麽要干这种赔钱的事儿,现在总算是懂了。
既是大家都如此,韩宏也不便一个人标新立异,他生性耿介,却并不古板,他从不居心去贪墨弄钱,但是对於那些大家公认为不算枉法的例实,还是不去坚拒的,他认为把这些钱用在一个问心无愧的地方,总比退回去好。
因为有了公务,当然不能照预定的时限去销假了,好在侯希逸已经补了文书给杨侍郎报备,一切都不成问题。韩宏回到京师时,比预定的归期迟了一个月。
可是因为他兼了公务,不算假期,算起来还有两个月的空闲呢!
所以他们夫妇可以很从容地物色新居。
两个人都爱静,自然是以城郊最理想,但是韩宏又要赴衙门公干,也不能住得太远。
好在他有了钱,这一趟在归程中,他几乎进帐了五十万的外快,可以找一所较为理想的住宅了。
他也有人手,许俊找了相国寺中那批混混儿帮忙。
就在靠城的地方,找到了一片园林,原本是一家大户的别业,後来大户败了事,後人不肖,积欠了一屁股的债,妻子一气之下,在园子里一根索子上了吊,那败家子要卖屋子,但是因为出过凶事,始终无法脱手,这片园子跟屋舍模阁,若以一般的价格,总在三四十万之谱;屋主急於用钱,只以十五万钱就脱手了。
韩宏素不信鬼,柳青儿则以为素行无亏,没有怕鬼的理由,再者实在喜欢这个地方,尤其难得有个活水荷花池,外通渭川,源流不绝。出日处用一片竹网拦住,池中的鱼虾便跑不出去。
荷塘很大,可以在家中泛舟,高兴的时候也可以把船划出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环境十分清幽。只是稍嫌冷落一点,但许俊说多用几个人照顾著就不怕了。
只有玉芹一个人犯嘀咕,可是她作不了主。好在韩宏迁了过来後,由於屋舍需要照料,多用了几个人,园子里外雇了个花匠老何父子,他的老伴、媳妇、女儿也都住了进来帮忙,算起来有八九口人,也就不显得冷清了。
再者,韩宏也需要一所大一点的宅子,因为他回到长安之後,慕名求字昼题诗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他必须要一间书房,专事作昼写字。
园中原有的静轩不够用,赶工又加了两闲出来。韩宏自己也觉得好笑,他买下这片园林时,嫌屋子太多、太空,现在则又嫌不够而加盖了。
再者,他售掉早先的住宅,原是想撙节一点开支的,那晓得如今反而用人更多,开支更大了。
他在礼部担任的这份差事很清闲,只是会会文书,以及代拟一些例行的诏令,如表彰某地的节妇,或是传旨奖励那一个节度使以及地方州府等……。
朝廷的紧急诏令或重要的旨意,则由入阁的大学士起草,派引到礼部来。
韩宏的官职尚低,不必列朝班,每天都是辰已之交去衙门里,在那儿用过中饭,未申之际就打道回府了。
由家中骑马到衙门,不过才一刻工夫,下雨天改坐车子,工作轻松,虽然没什麽外快,可是韩宏却不在乎,他的字画收入高出本俸多倍。
这份收入他不必担心会被参劾,因为这是名正言顺的赚钱。再者,也得要有真本事,别人是因为他的画笔工,题诗意境高远才花钱来求的,不但不伤廉,反而愈见品高。
因为他早就是名士,返乡扫祭时,经侯希逸一吹捧椎荐,起先还是人情面子,可是求到字画的人张悬起来,见者无不赞羡,因而十里之外,还有人辗转托了关系来求一诗一画的,那可是韩宏凭真本事得来的。
这是韩宏一生中最快乐得意的日子了。
柳青儿也是一样。她居家很懂得享乐,大清早起来,陪韩宏在园子里四下遛走,摘掉一些残花败叶,使花木永保清新茂盛。
韩宏到衙门去时,她在园子里帮忙种种花、捉捉虫、翻士,要不就到园子一角的菜畦中去照料她自己种的疏菜。
她还养了十几只鸡、荷塘中养了一群鹅。
这些鹅白毛红冠,飘浮嬉游於碧波上,不但平添了无穷的诗意,而且在花畦间巡行可以驱蛇,粪便可作花肥,入夜还兼作守卫的工作,用途很大。
当然
守卫的工作是多馀的,有曹二虎等那一班地头蛇在招呼著,谁又敢来持虎须?更何况韩翎自己是个官儿,门外车水马龙,经常有冠盖来拜会。
有的人是因为韩宏的文才特别来攀交,有的则是因为韩宏与侯希逸、李存信交情而来联系一下感情的,总之,他是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官虽不大,交游却很广。
韩宏回到家中後,大部份时闲有访客登门,只有晚上才是他们最快乐的时间。
那时柳青儿一定亲手下厨,端整几道可日的小菜,温上一壶酒,或在凉亭,或在月下花间,或者是在船上,浅斟低酌,谈谈一天的趣事,其乐伺极!
因此,韩宏一到晚上,不管是多重要的应酬,一定设法推了要回家,他认为在美丽温柔的妻子与慧黠可人的侍儿陪伴下,小饮薄酌,那种享受可说是南面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