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哪里来的这些闲人。那汉子撇了撇嘴。中年人望了望似乎还没睡醒的段行洲,笑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先生何必搭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差役?那汉子道。中年人低声道:老爷进京,人生地不熟,多个朋友总是好事。刑部正堂为人方正,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有个小朋友在刑部,没有坏处吧?
先生总替老爷想得周到。那汉子对中年人很是尊重,旋即对船老板道,叫他上船吧,我家先生答允了。
小船里堆了货物,段行洲几乎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两位,就这条小船上京?那汉子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伸手向后指了指。段行洲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见下游二十只大船首尾相连,使三百人拉纤,真个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地压地而来。
好大的排场。段行洲目瞪口呆,慢慢张大了嘴。那中年人一笑,道:小捕头怎么称呼?段行洲皱了皱鼻子,合拢嘴巴,揖了一揖,方道:晚辈段行洲。先生贵姓?免贵姓骆,骆翊。中年人又指着那汉子微笑道,这是我们的大总管,木二爷。那汉子回头道:先生又拿我取笑。我家老爷原先驻守越海,姓刘,我叫刘木。他说完这句话,便屏息静气地等待段行洲脸上涌现崇敬钦佩的神色,果见段行洲又张大了嘴巴,双目望天。嘿嘿。刘木得意地一笑。哈啾。段行洲张了半天嘴,终于将这个喷嚏打将出来,一时灵台清明,百骸俱爽,他揉了揉鼻子,忙道,对不住,打上船就想打个喷嚏,一时走了神。刚才木二爷说贵府老爷尊姓?
哼。刘木扭过头去,从袖里摸出方丝帕使劲将从段行洲鼻孔里飞散出来的晶亮飞沫从衣襟上擦拭下去。我家老爷姓刘。骆翊道,和小捕头一样,是从地方调去京城的官员。
就算我在寒州当差时为百姓做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朝廷所闻,调我进刑部,也不过是个芝麻官。段行洲道,哪能和贵府老爷相比,哈哈,哈哈。刘木扭头冷笑道:什么芝麻官,从未听说刑部的捕快也算个官职。
九品都算不上?段行洲大吃了一惊。差得远呢。上当了。段行洲扁起嘴来,欲哭无泪,掉头,我要回去。刘木怒道:你道这是摆渡船啊,容不得你误了我家老爷的行程。待今晚在白下抛锚,你不下船,我便把你踹到江心里去。
且慢!段行洲顿时精神抖擞,适才你说的话,实属恐吓官差,胁迫捕役,就算不是拒捕殴差,也属谋杀未遂。骆翊拍着手大笑道:好,好!不愧是刑部点名专调的捕头,心里总是有王法在,果然是一身的光明磊落之气。段捕头这样的人才定不是寒州池中之物。段行洲心花怒放,刚笑起来,突然神色一变,扭捏了半晌,才道:先生,贵姓?骆翊笑道:我姓骆。
骆先生果然是有见识的人。听先生口气,应该是官场中人。段行洲道,晚辈请教先生,刑部这回从地方调集人手,难道是有大案子么?
骆翊道:我非官场中人,不过略有所闻罢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待元旦之后就要改元,必定大赦。边疆流配的贼寇一旦陆续回去,只怕地方又出大案,所以集聚精英,专案专办吧。段行洲摩拳擦掌,喜滋滋道:原来如此,我们公门里的人,吃的是百姓纳赋,怎能不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出力?这时候,正是我等热血青年报效朝廷的大好机会啊。
刘木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忙爬到船舷上喘气。
晕船了?
不是。刘木道,听你说话,恶心。这只小船向下游直漂到江心,迎上船队,大船上有人放下跳板,忙着卸货。骆翊向段行洲招手道:小捕头随我去见我家老爷。大船上立时有人赶过来搀扶,骆翊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拐杖来,慢腾腾跛足前行。段行洲见状,赶上前挽住骆翊的胳膊:骆先生,江上浪大,小心了。骆翊叹了口气,道:一把又旧又残的老骨头,到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
哪里话,段行洲道,扶老携幼,扶贫助弱,人之本分。
骆翊转过脸,微笑道:听小捕头说话,便知小捕头是念过书、有学问的人。公门里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段行洲怔了怔,立即钦佩道:骆先生真是明眼人,我倒是念过书,可惜天生脑子不好使,所以半途而废,没有进学。
我看出点端倪,想必小捕头记性不好,念书是会吃力些。
呵呵。段行洲笑道,骆先生这样的眼力,倒应该在公门里当差,我保管没有贼寇敢在骆先生眼前耍花枪。一老一少一路相互吹捧,沿着船舷向后走到船队正中的三层大船,骆先生推开舱门,对段行洲道:老爷这时候应起身了。段行洲走到门口,刚摆出笑脸来,眼前却白光一道,屋里温暖的空气跟着锐利的风声火辣辣扑面而来。
夺。一柄锃亮长剑擦着段行洲的面颊钉在舱门上,屋内空气被这道凌厉的杀招激荡得嗡嗡作响。厅中一人面上错愕,看着段行洲,段行洲仍带着灿烂笑容,望着那人出神。房中一片寂静。骆翊干咳了一下,慢吞吞大声道:老爷的剑法,越发地收发自如了。我们自己人知道老爷有把握开这等玩笑,外人只怕要被老爷吓坏了。刘老爷将骆翊拉在身边,悄声道:我不是对你们说过么,我练剑的时候不要靠近,最近上了些岁数,不比从前,这柄百八十斤的剑,举起来就不容易了,这么挥呀挥地甩出去,也是常有的事。我是掐着时辰来的,老爷今天起晚了吧
刘老爷鼻里哼了一声,扭头对段行洲笑道:这位小哥儿临危不乱,定力了得。段行洲勉强从笑容中挤出声音来:呵呵。老爷的剑势气魄夺人,小人见识了。骆翊忙道:我家老爷戎马出身,小段捕头别见笑。我家老爷姓刘,名讳里有个锋字,原先在河西带兵,后坐镇大理边境,诏封征蛮将军。久仰大人英名。段行洲抱了抱拳。刘锋见他不卑不亢,神色间也是淡淡的,心中却暗赞了一声。
老爷,这小段捕头是奉刑部手令上京供职的,在寒州颇得民心呢。这回搭老爷的船,一同上京如何?
哦?刘锋捻了捻飞卷的胡须,大声笑道,好,好。先生替他安排舱房就是。骆翊这便拉着段行洲出门,不料走到门前,段行洲突地浑身一抖,瞪眼望着骆翊,慢慢张大了嘴。骆翊飞快掏出手帕,递给段行洲:小段捕头,喷嚏打在手绢里好。
唉呀!段行洲却大叫了一声,转身扑通跪在刘锋身前,叩了个头道,恕小人无理。原来是正一品的征蛮大将军!刘大将军早年在河西破寇,小人还没当差呢。大将军平定河西,坐镇南蛮之地,殚精竭虑,是小人的榜样!刘锋双手搀扶,道:为国捐躯,是我等军伍的本分,战场上死伤的将士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苟且偷生,反蒙朝廷重用,是极幸了。如今四海升平,我已无用武之地,国家还需你们这些年轻人报效,请起吧!这一番话说得二人都是惺惺相惜,段行洲见着了心目中的大英雄,又哭又笑了一阵,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刘锋的手,才让骆翊拉出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