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瑟哀弦 - [郎红浣]

第三十章 [3]

  说到这儿,回头叫道:“恭侯俊侯还不过来请罪!”

  哥儿俩回廊上急忙抛下剑,赶到厅前长跪不起。

  古樵过去一边手一个捉了起来,这边看那边看越看越欢喜。

  他笑着说:“老夫身无长物,容日补礼。不过你们肯使两路剑让我看看吗?”

  璧人道:“快谢谢大老爷。”

  恭侯俊侯又请了一个安下去,哥哥舞了一路八仙剑,弟弟使了几手太乙剑,这都是道家的剑术,自然对古樵更合式。

  他背负上一双手,石像一般,怔在廊上看得出神。

  哥儿俩练完了必然要上来请教,古樵什么话都不能说,点点头又摇摇头竟是有些伤感样子,璧人也就不敢多讲话。

  刚好梅问出来拜见,璧人便叫请唐夫人唐五爷,于是浣青和盛畹带着一大群小儿女陪着唐夫人出来。

  这一下请安相见又忙了好一会工夫,古樵终是愀然不乐。

  璧人请他参加家宴,他倒不推辞。五爷无话可说,却说刚才看过凤大少奶几路奇门剑术实在使得到家,因此就又提到梅问弹琴。

  古樵这便站起来向梅问拱拱手,梅问请示过婆婆,坐下去弹一曲高山流水。古樵渐渐转悲为喜,他极口赞美梅问才德无双,还为她浮了三大白。

  璧人看他豪饮,自己也就陪着喝,又叫英侯玉奇兄弟更番敬酒。古樵的酒量很大,他总喝了一百杯过去才带点醉意。

  起身如厕时,五爷跟着他,悄悄的将心事告诉他。

  古樵回来入席就直截了当的恳求承继恭侯为儿,带着滑稽的声口说:“你们要了我们的两个好女儿,还不应该还我们一个好儿子吗?”

  答覆他“应该”的第一个还是婉仪,于是璧人浣青也都表示愿意,即席恭侯拜古樵兄弟为继父。

  古樵夫妻和唐颜欣慰的情形不必说,兰吟文倩姐儿俩都欢喜流下眼泪。她们拜谢婉仪又拜谢公公婆婆,再给父母和叔父磕头称庆,大家纷纷起立贺喜,举杯互祝。

  古樵刚才看人家满庭兰桂腾芳,一个比一个好,想到自己膝下无男,女生向外,不禁悲从中来,不胜惆怅。

  现在承继了恭侯,细看他实在比英侯玉奇还要强,他又如何不快乐?放怀痛饮,不觉沉醉。不但他,唐颜五爷和璧人,小一辈的玉奇和英侯醉得都很厉害,娘儿们中浣青和盛畹她俩也喝了几杯。

  一场惊险,举室忧疑,俄然之间,化怨毒于片言,释干戈为樽斗,你想吧,都是希望好的,谁又能够不兴奋忘形呢!

  □□□□□□□□人都说福无双至,其实也不尽然。第二天一清早,头一个喜讯,便是唐五爷派人送去的一封信有了回音,算是替恭侯求准了直隶保定府徐姓的两位姑娘。

  这一家主人叫徐鸣铁,绰号不坏金刚,拳棒之中有名人也。但金刚并不能不坏,他活过四十岁就作古了。

  夫人姓初,叫初花,她乃是古红老尼最小的一个徒弟,倒确是了不起剑侠一流人物。

  徐家非常豪富,徐寡妇有北斗黄金之誉,她只有两个女儿,姐妹相差一岁,大的叫徐初绿,小的叫徐初碧,听了姐儿俩芳名,大约总是初家也没有后人,所以姐妹用了双姓,初绿十七,初碧十六。

  徐夫人跟唐五爷必然交情很特别,一纸鱼书,居然求得合浦珠归,却不过要五爷陪送恭侯前往保定府入赘。

  五爷征得古樵同意,又去跟璧人作一度委婉商量,璧人倒是不忍反对。于是稍作一番准备,五爷带恭侯动身走了。

  他们爷儿走了一个月,潘公馆又有了第二个喜讯,出门游历一去十多年的查古农和石歧西忽然带着李大庆李麻子,由杭州辗转入京来了。

  查老太太康健犹昔,游子双鬓已斑,骨肉久别重逢,能无悲喜交集?

  玉奇夫妻参拜歧西,英侯伉俪展谒古农。古农追怀菊人,歧西思念南枝,各自吞声饮泣。查老太太老泪涔涔,哀死劳生,肠为之断。

  大家竭力劝解,破涕蓄欢,古农歧西略述若干年来朝尽天下名山,行路数万里。前三年回杭州,家里一切情况还好。

  又说当年璧人松勇运柩南下,带去二十名丁壮,现在全是中年人了,他们在客中打伙儿成了家室,各有行业。

  李麻子强迫李大庆续弦,眼前也有一对儿女。璧人听了这样话自是万分安慰。

  古农兄弟到家第三天,锦上添花,唐五爷和徐夫人亲送恭侯夫妻入京拜见古樵夫妇,并潘龙石三家男女老幼。

  初花耳闻璧人英雄了得,老人久蛰思动,豪气未消,此来暗含较量之意。

  当日璧人大张绮筵,款接嘉宾,柬约松勇虎男红叶,又派玉奇邀请张家酒店张腾蛟伉俪前来作陪。

  大家席上看徐夫人初花,虽说年过五旬,看来还不过三十许人样子,硕长圆润,螓首蛾眉,依然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再看初绿初碧姐妹恍接二乔,俨然合德,果然倾国倾城。

  璧人对此满堂红颜白发,不觉心喜无既,看住徐夫人把酒,为古红老尼称寿。借花献佛,初花捧觞还祝勺火头陀。于时男女老幼纷纷起立,举杯致敬,环佩交鸣。

  其中只有古樵一人微感不乐,五爷晓得必是凤至当日胡说的雷洞金光作怪,古樵不无衔恨古红老尼,急忙提议教初绿初碧舞剑助兴,大家同声附议,俊侯立刻去捧了几枝好剑出来。

  初绿姐妹经过一番谦逊和请示,姐姐选了盛畹的剑,妹妹取了凤至的剑,她们却是会者不忙,不拢髻也不更衣,依然盈头珠翠,拖地长裙,款步下阶,翩翩起舞,但见满庭盈光倾泻,一座翠袖生寒,剑入神奇,人影俱杳。

  松勇璧人同声叫好,古樵也不禁点头击节叹为观止。

  姐妹舞罢,登堂献剑,徐夫人初花含笑起立请璧人指教。五爷古樵张腾蛟从旁一力怂恿,璧人谦辞不获,只得奉陪,教英侯呈献白虹剑给徐夫人,他自己就用了玉奇的青虹剑。宝剑出鞘,光芒万丈,初花连称好剑。

  彼此揖让堂前,相望稽首,然后起诀仗剑,诀引剑走,身随剑动,忽而疾走疾驰,忽而翻腾搏击,极猛极柔,极快极巧,却是纤尘不惊,声响皆绝。

  一代高人,各尽所长,穷出变化,约莫斗了半个时辰,依然难分上下,终于璧人献剑认输,初花也就算了。

  看过他们这番较量,大家寂然惊服,古樵尤为心折。

  璧人初花原都是自命无敌的人,一旦瑜亮并生,居然斗个平手,他们俩也实在觉得快活,因此不免多喝了几杯酒。

  酒酣璧人又要梅大少奶奏乐娱宾,兰吟自请吹笙相和,璧人大喜,便教请沈嫂子参加合奏。

  先由沈嫂子弹一会三弦,然后梅问拨动琵琶,兰吟吹响灵笙,合奏一套齐天乐,满庭芳,最终一曲是朝天子。一家上下男女都沉醉在音乐氛围之中。

  时近黄昏,鸦雀噪巢。回廊上有个不速之客负手伫立,静观自得呢。

  梅问弹完了朝天子,手抱琵琶,亭亭起立,猛抬头望见廊上客人,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拜倒堂前,口称万岁。

  璧人抢起来看,果然是咸丰帝来了,赶紧招呼大家下跪,自己驱前阶下俯伏接驾。

  这位皇帝穿着一身便衣,形容很憔悴,态度仍然从容,一脚跳下回廊,过去一把搀起璧人,笑道:“一别十余年,你回来了也不去看我!”

  璧人连称死罪。

  咸丰帝怔了怔,又说:“梅问,你好,起来吧!大家都请起……”

  说着,他牵着璧人一只手走上台阶,看一看地下跪满了人,却有一个老道和一位十分漂亮的太太,还是屹立不动,看着心里纳闷,口里又笑道:“璧人,我们原是故人,教大家随便点啦,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璧人想一想家里到处全住满了人,这就只好把他领到浣青前厢房来。

  做皇帝的坐下去什么都不及说,又请教梅问。

  梅问当然不能不进去,她是有点嗔怪皇帝下流,也就只请了一个安,便想退出。

  威丰帝说:“梅问,我听说你嫁了英侯,菊冷嫁了安侯……倒真是珠联璧合……”

  梅问不作声,风流的皇帝又说:“我总想来看看你们,前两个月我还在病中,外面的事一点不晓得,所以也没给你们送点东西来……”

  梅问还是不讲话。

  威丰帝长叹一声,又说:“梅问,我总算对得起你,你的冤狱我很帮一些忙,你承情吗?”

  梅问这才长跪下去奏道:“皇上明昭日月,臣英侯梅问同深感激。”

  威丰帝笑道:“英侯确然有点福气……起来吧!今天你们大约是会亲宴,红颜白发,把酒言欢,可怜……这都不是天子之家所能有的。

  谁都不愿意作天子之家眷属,谁还肯贸然走进天子之家?……这些我全明白。贵为天子,身若穷囚,所以他永远是寡人……”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梅问看璧人不讲话,心里万分着急。她不放心外面二位反对异族皇帝的贵宾唐古樵和徐初花,怕的是祸与不测,变生肘腋。

  她只得顿首奏道:“梅问以为天子理万机御庶民,必然无上尊严,不宜与庶人之家计其琐屑。微服轻出,事近荒嬉,恐非天下苍生之望……”

  咸丰帝连忙摆手说:“你就不要讲,我知你心中在讲什么。你必然认为皇帝应该斩情断欲,灭亲毁性,不这样就是昏君,就是无道……

  我却以为皇帝假定也是人,他自然不能无情无义。我来,你一定觉得添麻烦。但这个我可不管,我非要来看你这一趟……

  我也总是有点傻,然而你也不要管。刚才我听见你奏齐天乐,朝天子,这些吉庆喜悦调调儿,我听了只有更难过。梅问,知我谅我,请你给我弹一曲古决绝之辞碧海青天,我就走了……”

  说到这儿,他就又叹了一口气。

  梅问忽然感动,亭亭起立,却坐捉弦,低眉信手作凄怨清冷之音,不觉盈盈涕下……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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