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 [13]
黑衣汉子本是不喜多言,此刻乍见此子如此情形,不禁道:“无论多大的悲伤始终还是会逐渐过去,你还是要活下去的,何不先服下药,待疗好伤势再说?”
他的话像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驱策着步惊云接过那碗药。
他把药接过后便将之一口喝尽,并未因药苦而动容,过去的十年,他已喝过不少苦,何惧再喝一碗?
最重要的是先行疗伤,最重要的是苟全小命为霍步天报仇。
那黑衣汉子俟他喝罢,继而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汉子是救命恩人,步惊云不能不答,遂道:“霍惊觉!请问叔叔高姓大名?”
他自认是霍惊觉,而不透露原名叫步惊云,仅为要纪念霍步天;随即又记起要有恩报恩,于是一反常态相问黑衣汉子的名字。那黑衣汉子淡淡的道:“我没有名字。”
步惊云一愕,心想世上怎会有没有名字的人?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因为江湖异人不愿透露姓名者十居其九,他不欲强人所难。
剑晨见步惊云开口说话,不由得喜极忘形,拉着步惊云的手,雀跃道:“好哇!终于说话了,我初时还真担心你是个哑子呢!”
步惊云从没习惯与人如此接近,连忙甩开剑晨,怔怔的望而却步着这个温文诚恳的孩子。
剑晨对他的防范不以为意,继续问:“你既非哑子,那何以昨日遭逢不幸,不哭一声啊?”
童言无忌,剑晨不谙世故,只是自顾发问,步惊云本想如前般不答,但听其提及灭门惨事,忍不住道:“哭,根本无补于事!只有冷静,才能伺机报复!”他自出世以来从没哭过,故此这句话人由心而发,宛如细数家常一般,表情气定神闲。
然而此话听在剑晨耳中,却令他异常错愕,他想不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孩,性格会倔强如斯。
站在一旁的黑衣汉子听罢,不置可否,过了良久,才道:“惊觉,你暂且先留下疗伤再说吧!”
步惊云轻轻点头,他不点头也不行,他已无选择的余地。
就是这样,步惊云便在这溪畔小居暂住下来。
他其实并不想寄人篱下,可惜天地虽大,一个怀伤的孤雏却苦无立锥之地。
寄人篱下总有诸般不便,就如这个小居,也不是全部地方皆可进入,剑晨曾对步惊云提及,他师父绝不许任何人进入屋后的一间石室,因为那里放着一些重要的东西!
除此之外,这对师徒待步惊云尚算不错,那黑衣汉子平日虽沉默寡言,但每当步惊云与其眼神接触,他就感到这黑衣叔叔并不讨厌自己,更可能因步惊云与他同是不喜言语,两人之间似乎存着一种奇妙的认同感。
剑晨的性格则是较为积极,不过他对其师颇为敬畏,故此甚少和他说话。反而步惊云出现后,剑晨总爱找其聊天。纵然步惊云从没张口答他,他似乎仍是乐此不疲,一聊便可聊上半天。
从剑晨自述听来,步惊云才知道“剑晨”一名并非其真正名字,而是他的师父为其所取,原来黑衣汉子在纳其为徒之初,希望此子的剑道修为他日能像旭日初升的晨曦一般,柔而不弱,光而不烈,故为他取名“剑晨”云云。
他师徒俩虽是用剑,但步惊云自入住以来,从没见过那黑衣汉子传授剑晨剑法。
剑晨平日大都在喂饲雏鸡,打扫小居,而那黑衣汉子更是神秘,经常不知所踪。
然而有一天,步惊云曾见他闲极无聊地拉着胡琴。胡琴之音本已萧索苍凉,可是一经其手,琴音益显萧索,更添苍凉,宛如倾诉着拉琴者无数显赫的往事,无尽惨痛的回忆。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那黑衣汉子心中竟有如此深的无奈苍凉?瞧他那渐白的双鬓,和那深邃的眼神,他的一切悲欢离合已经过去,他仿佛早已不应生于世上。
他本应是一个已死的人!
一个无姓无名的死人!
就在步惊云住下来的第三晚,他终于发现了这对师徒的秘密。
那晚,他本来早已就寝,可是睡至子时,忽然给一阵异声弄醒!
异声来自屋外,他急忙悄悄推门,透过狭隘的门缝中看出去,竟发现那黑衣汉子正在园中教导剑晨学剑。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色下,剑晨正手握木剑练得大汗淋漓,看来甚为辛苦。黑衣汉子则坐在一张竹椅上,默默望着徒儿练剑,并不作声。步惊云发现剑晨的身形虽见生硬,但舞动着的剑法却是精妙非常,每一剑皆蕴藏无尽变化和后着,实是深不可测。比之霍家剑法,不知还要高上多少倍。倘若剑晨能将剑式神髓尽数发挥,威力自是无穷。
可惜步惊云仅见剑式,未闻剑诀,故此纵然能强记这些招式,也是徒然。
就在此时,剑晨手中木剑舞至半途,斗地剑影交织,半空中霎时闪现无数纵横交错的剑光,凌厉无匹,好霸道的一剑!
步惊云精神为之一振,忖道:“世间竟有如此好的剑法?”
剑势本在逐渐增强,可惜顷刻间突告转弱,剑光亦随弱势冉冉消失。只见剑晨跪在地上不住喘息,黑衣汉子问道:“晨儿,你忘了‘悲痛莫名’的剑诀了吗?”
步惊云眼神一亮,原来此招名为悲痛莫名!
剑晨面露愧色,摇了摇头,当下把悲痛莫名的剑决念了一遍。
步惊云但觉适才剑晨所使的剑式之中,以此招最为凌厉,最为可怕,此刻骤闻剑决,知道机不可失,即时把其默记于心。
只听黑衣汉子道:“剑诀是念对了,但你却仍未领会悲痛莫名的剑意,可惜,可惜!”
剑意?步惊云心想,这一式竟然还有剑意?它的剑意到底是什么?
剑晨也在咀嚼着师父此番说话,琢磨之间,黑衣汉子已然站起,道:“晨儿,此际你要以夜当日地练剑,你仍务须忍耐,否则难成大器。”
剑晨早在担忧师父会怪将下来,但听他如此说,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声称是。那黑衣汉子突然朝步惊云那边望了一眼,跟着便转身回自己房去。
黑暗之中,步惊云喃喃地把悲痛莫名的剑式和剑诀再念一遍,只觉此招奥妙无穷,但总觉当中还欠缺一些什么似的,莫非就是此招的剑意?
如是这般,步惊云一连看了三晚,他的伤势其实早已痊愈,然而仍未有离开此处之念,因为他已深深迷醉于这些精妙的剑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