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 - [时未寒]

第六章 殓房惊魂 [9]

  原来家父目光精准,瞧出那新郎身患隐疾,乃是脑内有处积血不散,一旦发作,必有性命之忧。他连忙将新郎拉到一旁,如实相告。那新郎平时身强体壮,连小病也不生,纵偶有头疼,亦无大碍。故此,纵然家父将他平日症状一一指出,如若亲见,可那户人家仍是全然不信,反而指责家父借机骗财。家父倒不与他们生气,只是报着医者父母之心,指天发誓,若有虚言不得好死,他们才略信了几分,便问要如何医治。家父实言相告,欲治此病须得开颅化血,极为凶险,自己也无十成把握,但若讳疾忌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必亡。那户人家一听之下大怒,说开颅之事岂可儿戏,将我们轰了出去

  小弦越听越惊:难道是后来那新郎果然死了,他们便怪你父亲咒他?

  黑二叹道: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倒也不会搭上家父的性命。他性子固执,又担心那新郎的安危,竟邀了小城中的数名大夫一起再找上那户人家,又将自己的诊断当场说出,那些庸医全无主见,也皆随声附和。那新郎倒也豪爽,亦想一举根除头疼的毛病,便允家父相治。谁知,唉,那新郎本就病入膏肓,开颅治病也就是五五之数,竟然就此治死了他

  小弦目蹬口呆:你父亲明知成功的可能不大,却还是毅然出手医治,实是让人佩服!

  黑二耸然动容,一把抓住小弦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双目中却射出浓烈的感激之色来。此事在他心中深埋多年,从不对人说起,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亦觉得父亲难脱其责。哪知这小孩儿看待问题与成人的角度大不相同,这一句无心童言听在耳中,顿时如遇知己!

  小弦不料自己随口一语,竞让黑二如此激动,又是害怕义是同情:然后又怎么样?

  黑二道:可恨那些庸医根本瞧不出什么病症,又妒忌家父医术高明,此刻见到医死了人,便把责任都推在家父头上。那户人家喜事变丧事,不由分说便痛打了我父子三人一顿,又吵着要去报官。我这条右腿便是那时被打瘸的,若不是黑大拼死相护,恐怕小命也难保了。

  家父既羞且惭,又见连累了我们兄弟被人毒打,一口咽不下去,瞅人不注意时便撞墙自尽了。那家人见家父惨死,亦只好不再追究,将家父身上的银钱尽皆搜去,只留下三五两银子。从此我兄弟二人流落江湖,受了许多苦,说到这里,黑二眼眶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小弦怔怔听完黑二的故事,心里十分难过。黑二的父亲本意是治病救人,谁知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人世无常,由此可见一斑。算起来黑二如今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看模样却四五十岁,必是童年惨遇令其未老先衰,再念及自身遭遇,咬牙低声道:我父亲也被人害死了,我现在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你还可以找机会替父报仇,我却毫无办法,总不能将那一家无辜之人都给杀了。黑二平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此刻重提昔日往事,隐忍多年的愤郁之情终于如长堤决口,喷涌而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小弦料不到看似凶神恶煞的黑二竟会如孩子一般大哭,颇有些手足无措。听他哭声凄惨,几乎要陪着他掉泪,想起曾答应林青再不哭泣,方才竭力强忍。

  在小弥心中,一直以为黑二既是追捕王的同伙,必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定会杀了那家人替对发仇,想不到他模样虽恶,心地却善良,自己只怕当真是错怪了他。当下,小弦一面拍着黑二手背以示安慰,一面别过头去,轻拭微潮的双目。

  黑二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定,望着小弦赧然一笑:这十几年来,我从未如此失态过,倒叫许、许小兄弟见笑了。他经过一番倾诉后,不知不觉已把小弦当作了极亲近的朋友,连称呼也改了过来。

  小弦又问道:你父亲死后,你们兄弟两人如何生活?

  黑二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怀念那段艰辛的岁月:那时我才十三岁,黑大长我两岁,也只不过是个大孩子。我们埋了父亲后,想回塞外,却无盘缠,心想也学了父亲不少医术,亦可挂牌行医。谁知我们年纪太小,哪儿会有病相请?眼看几两银子将要用完,若是行乞为生,岂不坏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实在无法,黑大便将我送人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厮,他却独自去京城闯荡,这一别就是五年的光景。我那时暗下决心,心想家父这一生治人无数,虽因此而死,我却不能坠了他的名头。五年里我苦学医术,以待日后替父亲争,一口气。到了十八岁,我便辞工去京师寻找黑大。谁知再遇到他时,这个混蛋竞已变得令我不敢相认!

  小弦心想那黑大曾对黑二舍命相护,自然是兄弟情深,为何又成了黑二口中的混蛋?他心头疑惑:难道黑大变成了坏人?

  在那种情况下,为求生存做坏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黑二苦笑道,像我父亲那般好人,还不是落得一个惨死异乡的下场?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黑大这个混蛋竟然忘了祖训,做了京城中的刽子手。

  啊!小弦吃了一惊,难道就是那种手执大刀、砍下囚犯人头的刽子手?

  还不止如此,他在牢中以酷刑迫人招供。黑二痛声道,我家传医术对人体骨骼经络有特别的研究,本是为了治病救人,可他却将此法用于害人。我与他大吵一架,却无法劝其放手,自此兄弟反目。

  我见黑大堕落至此,亦是心灰意冷,不愿再行医,每日只是借酒浇愁,却遇见了管兄。他推荐我来这坟河城中做忤作,这份行当虽不能救人一命,却可令冤情昭雪,倒是正合我意,于是就在这汶河小城中,一呆就是十几年

  小弦恍然大悟,原来黑二做件作竟有这样的原因:难道你们兄弟二人就再没有来往?

  黑二叹道:我本还盼着,有一日黑大能回心转意,可过了这么多年,心也凉了,权当从没有这个兄长。哼,听说他在京师还被称为什么牢狱王,呸、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亦难瞑目

  小弦一呆,原来黑二的大哥竟然就是八方名动中的牢狱王黑山!听说黑山精通拷问术,任何犯人落到他手里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终只好屈服招供,乃是江湖上人人畏惧、谈之色变的人物,想不到他那一身用刑的本事,竟来自家传的医术。而他的亲生兄弟又会在小城里做一名默默无闻的仵作。

  小弦不由感叹命运难测,每一个选择都足以改变人一生的命运。

  小弦不忍见黑二黯然神伤的样子,拉起他的手:黑二叔,你是个好人。此刻一再也不觉得他相貌可怕,反倒生出一份亲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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