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焰烈刃寒 [2]
靳百器笑了笑:
“那么,如何令‘大龙会’的人相信我将准时亲自赴约?假设他们不相信或至少存疑呢?我们总得有点引他们入彀的欺敌行动吧?”
崔六娘颔首道:
“这方面我已有计较,第一,在赴约日之前的一两天,你要先在‘黑风岩’附近露面,叫他们知道你人已到达,第二,挑选几个你手下的得力人物故意出没于‘黑风岩’前后,造成你将临会的假象,使气氛紧张起来,一切情况尽量逼真,让他们既使半信半疑,亦不敢掉以轻心……”
靳百器道:
“好,就算对方中计入彀,聚集以待,然后呢?然后又待如何?”
嘿嘿一笑,崔六娘道:
“你以为我只是要他们上当空等就算了?没那么简单,二当家,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婆子我这一遭得给他们来个狠的!”
靳百器专注地道:
“怎么个狠法?”
崔六娘阴着声道:
“风,二当家,那穿堂风。”
靳百器道: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崔六娘又喝了口茶,上身微微前倾,是一副法不传六耳的模样:
“无论风向是由北朝南刮,或是从南往北吹,到了‘黑风岩’的隘道两头,风势立时转为强劲,我们弄上几十大桶桐油加硫磺,掺进硝石与火药末子,顺着风向往下倒,火苗子一点着,随着强风烧过去,在这种天干物燥的节令,草木一旦燃起,便成火海,‘大龙会’那一千王八羔子还朝哪里逃命去?”
靳百器审慎地道:
“大娘,‘黑风岩’的地形适合倾倒桐油么?它必须有恰当的斜度才行……”
崔六娘道:
“没有问题,那鬼地方正是两头高、中间低,从隘道的任何一处往下倾油都流得下去,要注意的是时机应拿捏得准,泼油须快,几十桶油一齐倾倒,即刻点火,那附近杂草蓦生,树丛密布,火势如起,必同奔马,啧啧,且看他们鸡飞狗跳、狼奔豕突,这辰光,我好像已经瞧到当场的景况啦……”
靳百器思索了一会,道:
“计划似乎不错,大娘,但还有一层顾虑,不能不先防着。”
崔六娘道:
“什么顾虑?”
靳百器道:
“万一——大娘,万一他们把我嫂子也押到‘黑风岩’去,火势烧起,却如何是好?”
崔六娘摆着手道:
“我的靳二当家,你真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在那种一触即发的情形下,‘大龙会’的人怎么可能把耿夫人带到现场?与其冒着人质被夺的危险,还不如仍然囚禁在堂口里来得安全!”
靳百器犹豫地道:
“怕就怕他们不这么办……”
崔六娘道:
“二当家,假若你是‘大龙会’姓赵的,遇到这等场面,你将如何处置耿夫人?”
靳百器道:
“我当然会把人留置在堂口之内——”
格格一笑,崔六娘道:
“那不结了?姓赵的脑瓜里不曾比我们多出一条纹路,他还能想出什么更高妙的花点子来?二当家,照我的主意去做,包管错不了!”
沉默了须臾,靳百器终于点头道:
“好,大娘,咱们就这么决定!”
崔六娘兴致勃勃地道:
“放风声、传口信,都由我来办,绝对把消息传到,至于火烧‘黑风岩’,我也一并处理,要不烧他个人仰马翻,我就不姓崔!”
望着崔六娘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德性,靳百器忍不住怀疑这位“狼婆子”是否具有天生的杀虐狂?如此凶残怖栗的行动,对她而言,却似在讨论戏码的选择、堂会的安排,不但缺乏半点悲天悯人的胸怀,更且乐不可支,一个正常的妇道,该不会有这种心态才是。
崔六娘忽然瞪着靳百器道:
“二当家,你怎么一直拿这等眼神看着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靳百器轻拍自己脑门,微窘地笑道:
“我一直在看着你?奇怪,我怎么不觉得?”
崔六娘悻悻地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多少也猜到一点,二当家,你莫以为我暴戾成性、习于嗜血,老实说,我虽不能算做善人,至少亦非邪恶之流,之所以如此豁出去干,只在回报大恩于万-……”
靳百器连忙拱手道:
“大娘切莫误会,我可没有把大娘看成凶残嗜血之辈,大娘这般不避艰险,全力相助,我感激都来不及,如何还会再生偏见?大娘别想岔了。”
崔六娘吊着眉梢子道:
“嗯,但愿你心口如一,休把我当成个茹毛饮血的虎姑婆就好!”
靳百器陪笑道:
“不敢不敢。”
崔六娘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寻思着道:
“倾油放火的事,我估计要有百把条人手才够用,我这里差可调出三十员,二当家,你的兄弟,大概须要支援八九十名……”
靳百器道:
“没有问题,我会挑出一批身手灵活、反应敏捷的兄弟交由大娘指挥。”
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崔六娘满月似的一张圆脸上神采奕奕,双目发亮,虽然不曾磨拳擦掌,却也有磨拳擦掌的意味了。
八月二十五,黄昏。
“黑风岩”相对的两片山壁高高耸峙在那里,有如斜斜伸展向空的巨大双翼,山壁呈现着乌黑的色泽,以至西倾的阳光投射在这儿都泛着阴暗了,岩下夹缝似的一条隘道,宽约丈许,略微弯曲的通过两边山壁的中间,四周是隆起的坡地,野藤杂草密生,矮小的树丛随风仰俯,大概是此地风势较为强劲的缘故,草树全长得低矮,簌簌拂动之余,倒像是在朝着“黑风岩”不停的膜拜。
隘道附近,时有人影闪晃,但数不清一共有多少人,亦难以确定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有人在那里决不会错,“大龙会”的人。
这辰光,吹刮的是北风。
掺加了硫磺硝石火药末子的桐油总数是三十桶,都是用特大号的木桶装盛,每桶粗近合抱、高逾人腰,一辆双辔蓬车上只能放置六桶,蓬车是分不同的时辰个别进入指定的区域等候,然后在预定的时间赶到某一地点集合,五辆蓬车错开出现,并不起眼,而百十个人零散掩入,就疏疏落落的找不到人影了;在崔六娘的调度下,大伙的行动非常顺利,他们也尽量做到了不露痕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