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云似雾 [5]
不知过去多久,楼递口人形一闪,黑衣怪叟笑嘻嘻地,肩着黑布袋去而复回。
上官印心头一喜,正想出言招呼,怪叟已来至身前,椅子一拉,仍在原来的坐位上安然坐下。
上官印迫不及待的将刚才的经过,一一说出,怪叟左一杯,右一杯,又喝又吃,好像在听,也好像根本漠不关心。
直到上官印说完,连着问了一声:“太极宫前,就是此人吗?”
他老先生这才吐出一块肉骨,好整以暇地摇头答道:“不,另一个。”
上官印一怔,失声道:“另外一个?”
黑衣怪叟耸耸肩,解嘲地侧目苦笑道:“一个加一个,凑起来才不过一双,既不能称师也不能算众,你小子怕了吗?”
上官印心目一亮,讶道:“那么是冲着晚辈而来的了?”
黑衣怪叟举杯一饮而尽,嘻嘻笑道:“像老夫,又老又丑,不为你,难道还会为了老夫?”
上官印手向桌面一指,迟疑地道:“可是,约的是您呀!”
黑衣怪叟用手在颈子上一比,扮着怪脸道:“这意思懂吗?”
上官印敛后道:“您刚才去什么地方?”
黑衣怪叟笑道:“趋吉避凶呀!”
上官印恳求道:“别取笑了好不好?”
黑衣怪叟沉脸道:“谁在取笑?”
说着,脸一仰,喃喃接道:“原来想张网擒人,想不到反走进了别人网中,魔剑加飞刀,合起来正好是南宫中屏。”
上官印一哦道:“刚才这人精于使剑么?”
黑衣怪叟漫声应道:“第一流。”
上官印先声道:“以前使剑的,以南宫中屏称尊,南宫中屏以后,便算华山和青城,青城传至三十年前,只剩下一个独臂罗汉韦中扬,而韦中扬三十年来一无音讯,现仅剩得华山一派,这人会是谁?”
黑衣怪叟悠然接道:“使剑的,谁都可能,只要知道他剑法好就行,一定要问谁又有什么意思?”
上官印剑眉一轩,英光四射地道:“就算他们有刀有剑,又有什么了不起?上官印算一个不行,就半个总成,老前辈一个抵半个,还有问题吗?”
黑衣怪叟手一拍,呵呵笑赞道:“要得,要得,跟你们年轻人混在一起,坏处在这里好处也在这里,气壮,行,敬老夫一杯!”
将别人恭维一阵,最后却喊别人敬他酒;上官印也忍不住笑了,依言放了一杯后,放下酒杯叹道:“秋云邪不胜正,并不是没有道理,问题只在邪方多点主动,力量集中,而正派方面东零西散,十有九次,都吃亏在遭受分别击破;譬如说,单一个丐帮,分舵七处,弟子近千,上有名列奇绝的追魂丐,依次有三老、四大护法、令丐以及七位舵主,如果集中一处,明阵对仗,其畏谁来?可是,三老不问事,静修于峨嵋,七舵分布七处,四大护法各为职掌奔走,偶尔聚在一起,结果却遭了这等悲惨下场,能不令人大兴浩叹耶?”
黑衣怪叟默然无语,半晌忽然悠悠抬头道:“少发牢骚,天黑了,咱们出去谈谈。”
位于唐初紫宸殿北的玄武门,如今,历经变乱,已成一片废墟,连门的影子也见不着一点了。
蚀去小半边的下弦月,自东方天际,冉冉破云升起。
玄武门旧址,那片废墟四周,突然如鬼魅般自四个不同方向飞来四条身影,于四边断墙上一顿,互相打了一个手势,迅即隐伏不见。
淡淡的月影,渐向场心移来,一更,二更,快三更了。
夜风徐徐,废墟四周,一片沉静。
就在这时候,有一身形由远而近。
来的是个腰背微拱的黑衣老者,黑衣老者,背搭一口黑布口袋,双手背剪,仰脸望着月色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漫声吟道:
破书冷酒度樵哥
年光容易过
少壮豪情
似水烟山雾两相和
漫道当年事
微微古井波
不须醉
自颜酡
如今待如何
烛摇油尽
泪滴铜荷
惊觉西山残梦
星耿斜河
候虫声何多
行吟着,来至场中,轻轻一叹,吟声戛然而止。
四下约略张望了一眼,解下背上那口黑布袋,像走累了似地直了直腰,然后打着呵欠坐了下来。
月行中天,飕飕两声,又是两条身形,如箭射至。
两人中,一人穿灰色风衣,身躯臃肿,头戴一顶旧毯帽,帽沿低压,鼻梁以下,均围在一条褐色毛巾内,只露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另外一人,紫袍光鲜,脸上虽无他物遮掩,但却没有一丝血色,那对闪烁不定的眸子,也就因而更显得光芒如电,奕奕有神。
二人落地后,讶然互瞥一眼,立即分朴东西,将黑衣老人远远固定。
黑衣老人本在伏膝打盹,这时好似蓦地惊觉般,脸自臂弯中一抬而起,左右一顾,呵呵连声,有如自语般喃喃说道:“来了,来了……”
刚刚欠身站起,左侧灰衣人沉声道:“那小子怎的没来?”
黑衣老人讶然道:“这就怪了。”
说着,手往右边紫袍人一指,接道:“这位朋友留话时指明召喊老夫,可没带上那个小子呀!”
灰衣人目注紫袍人,眼光中似有着责备之意,紫袍人点点头,轻轻一咳,表示承认地缓缓说道:“是的,没有错。”
微微一顿,注目接道:“那娃儿有骨气,武功也不错,他不来颇是令人意外,不过,假如请问一声,那娃儿为何不来?或者去了哪里?阁下该不至于见怪吧。”
黑衣老人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左右一瞥,接着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老夫肯来,就没存活着离开的打算,人之将死,后事总免不了要安排安排,不是吗?”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不见得吧?”
黑衣老人似被人道破心事一般一声干咳,强笑着道:“这个……这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俗云: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乎于人?找帮手,固所愿也,可是,今日长安城中,临时能去找谁?这个……这个……也是那小子一片至忱,现在只等着看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