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嵩山 - [芦雅萍]

第十六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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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想起了当年在南方时,当他从大表哥的信上得知如茵竟在自己“暴毙”不足一个月的日子里,就热热闹闹地嫁给了吴子霖时,曾经度过了怎样的一段日子!整整十几天的日子里,他都是沉溺在酒醉中,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光。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他记得,那时的他没有怎么流泪。但没有想到,六年后的今天,当他重新见到如茵时,竟然会流下这源源不尽的男儿泪!

  当年,当他从痛苦的沉醉中醒来之后,曾回信告诉大表哥:既然事已至此,自己“死而复生”的消息,就没有必要再告诉刘小姐知道了!也正是从那时起,在山城,除了杜鸿飞之外,自己依旧还活在人世的真相,甚至连如松和如桦堂兄弟都不知道。及到后来,他真正成了朝廷捕捉的乱党后,他一直沿用的都是堂弟梁迅之的名字。

  既然过了这么多年,既然她活得好好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再去扰乱她生活和心灵的宁静呢?难道,自己不希望她幸福和宁静么?难道,自己宁愿她悲悲戚戚、寻寻觅觅地,为自己守节一生、清冷一世么?

  他紧紧地抓住身边的冬青树枝,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站不住了!他跑到禅林的深处,平生第一次这般尽情地流起泪来!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毕竟觉得心内好受了一些。

  远处,庙会戏班子的锣鼓声和鼎沸的人声隐隐传来。他觉得有一种孤独和怆凉感袭上心来!稍顷,倒也长嘘一口气,生出一些欣慰来:毕竟,看上去,如茵眼下的日子好像还算开心。而且,当初她若真的跟了自己,这几年来,自己又是这般的一副境地,随时都面临着动荡和凶险,又如何能保证她的宁静和安定呢?

  当初若不是她倾其所有,恐怕那胡知县也不会那般轻易就放了自己!而她听说自己突然“暴死”的消息后,也不知怎样地痛心和绝望呢!难道,自己宁可她为自己殉情而死么?难道自己就愿意她一生痛苦、满面泪水、永无开心之日么?既然她活得还算如意,自己何必还重新扰乱她的心灵,再去撕裂她已经平复的创伤呢?

  而且,眼下正有一桩天大的重任等着自己呢!又如何能够被儿女私情所羁绊、所耽搁?吴子霖毕竟是满清命官,自己若真的造次起来,说不定就会连累了南方同盟会的几位同志,岂不坏了整个大计?

  想到此,逸之摘下眼镜,拭干泪水,昂头大步地向和朋友约见的地方走去。

  这两年,逸之和鸿飞二人,虽说一直隐伏在偏远的镇子里,兴办新式学校,教育启蒙学生,可与南方的朋友始终没有断了往来。

  自从自立军起义失败以后,改良派的一些朋友认为:这次自立军起义失败,几百位同仁送命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康有为的言而无信所导致的!因此,改良派的朋友之间,渐渐生出了隔隙,最终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仍旧追随康有为,继续君主立宪的努力。

  逸之和另一部分朋友,和改良派分道扬镳,毅然开始了追求西方自由、平等、民主的共和制。这几年里,因逸之亲眼目历了民间百姓的困苦,一天天地看清了清廷的腐败和专制的暴虐……这已经是一个腐朽透顶了的政府!无论如何改良,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过只是在一面破麻袋片上绣花,没有人能够再挽救它摇摇欲坠的命运了。

  年前寒假,他和鸿飞一齐赶到湖北,和几个会党朋友秘密宣誓并聚议“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大计。回乡之后,便宣传革命、联络发展会党成员,并多次秘密聚会,酝酿推翻大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的革命活动。

  在中岳庙九龙宫的客房里,逸之受革命党指派:乘湖北眼下大力募练新军之际,令逸之前往,争取在军中立住脚,配合同仁志士,在士兵中宣传反清,发展会党!

  逸之得命后,迅速赶回颍阳,辞别杜鸿飞之后,立马动身赶往湖北。

  在朋友的引见下,逸之见到了负责督练湖北新军的一位帮办。

  当这位帮办得知逸之曾在小站新军做过事,并且已是武七品官职的实情时,感到十分诧异,问他当年为何离开小站新军?

  因逸之的朋友早就向他透了底:原来,这位帮办大人和他的上司,当年也是改良变法的积极倡言者之一。于是便直言道:当年系康梁新党的朋友,戊戌政变后,因怕继续留在军中会连累诸位上司和同僚,故而离开。

  帮办大人听了,颔首露出赞叹,问道:“你老家,有什么同胞或本家的兄弟没有?”

  逸之有些不解。

  帮办大人说:“你若有什么本家的兄弟,不妨可暂先委屈借用一下他们的名字。将来有机会呈报升迁时,或可避些麻烦。”

  逸之道:“多谢大人点拨。梁姓家族在白坪是一个大族,之字辈的本家兄弟有好几十个呢!康熙五十几年时,我的一位高祖爷爷中了武举,平靖边乱后曾被封为副将。一百多年来,梁家后人一直衍袭了先祖演武风尚。我有个本家兄弟叫梁迅之,和我的年龄、长相都很相仿。”

  “哦?梁教官原是我大清武将之后呵!嗯,忠良之后,果然出息!好罢!眼下,你仍旧先委屈做一段日子的教官罢。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设法提升你带兵就是了。”

  逸之“啪”地立正,答道:“谢大人提携之恩!”

  子霖在府衙同知的任上虽时日不多,然因为人处事颇知谨慎,上下口碑竟一致道好!故而,去年春上张大人离任前,在上报百官业绩品行时,又专门提到了子霖在同知的任上如何谨职奉公、如何为官清廉等。去年腊月间,大表哥又来了一信,说他已经在京城给子霖报了个直隶官员子弟的名额,要子霖来年秋天务必进京一趟,应顺天乡试。信中说:眼下朝廷连年削减科举,听说很可能要立停科举。这次进京是个机会。到时候,不管能否得中,他都会相机行事,设法为妹夫另僻蹊径的。

  今年刚一开春,如茵便开始为子霖打点进京所需的各色礼物和行装来。

  子霈大哥得信后,兴冲冲地打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亲自送到衙上。另外,子霖娘也让捎来了三千两她自己的私房钱,让儿子用着京城的各处打点所用。

  这几年里,除了公务,子霖从未敢放松过读书上进。满心希望的仍旧是有朝一日能够科举得意,正经取仕。加上,常常和如茵切磋议论书经和制艺,以前最没有把握的八股,竟一天天地进益了。

  如茵清知,舅舅和大表哥两人的行事为人,事情若没有七八成的把握,也不会一定要子霖应这次的顺天乡试。却也不对子霖说透,只说:“中不中的,根本不用在乎它!不过借着能有机会进京探望探望舅舅、妗子和大表哥,聆听一番舅舅的教导和行事做人的规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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