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四:为妇之道 三、未到血冷时 [2]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喊叫。喊着喊着,两个人就抱头痛哭起来,莫水窈号啕:“姐,我对不起你……”
无助的眼对着无助的眼,流泪的面孔对着流泪的面孔,在这凄惶的天地间,她们只有互相握紧手。
颜如语摇头哽咽,越说越快,好像要把一肚子话都倒给这个年轻的妹子:“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是我以为躲了嫁了,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我哪里知道,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长哪!长得我后悔,长得我不甘心啊!莫水窈,你给我拔剑,我今天就传你刀法。学会了,你给我滚得远远的,离开这个烂泥潭!江湖有多大你都没看见,难不成一辈子就跟罗家的耗上了?”
莫水窈一抬头,刀锋已经迎面而来。她急急闪过:“姐姐……”
“破月刀专走偏锋,实以偏,虚以正,人称刀中斜道,实则略本求枝,犹如月有朔望圆缺,但不过是外人目中虚幻。月轮当空,千年不变,只在见与不见之间。你看好了……”颜如语声音里带着哭腔,但身法丝毫不乱,缓缓将破月刀法施展开来,“初一路刀,一钩明天下,月涌动江流……”
莫水窈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天赋不差,但是一直没有明师指点。东岳剑传授的,不过是些基本的心法剑诀,与破月刀之间的差异,不啻千里。她强忍悲伤,缓缓将三十路破月刀诀记在心里。颜如语点一点头,回手间速度已经加快,叱道:“接招!”
破月刀法从初一走到三十,变化无常,气象万千,哪里是一个晚上就能领悟的?好在颜如语尽心讲授,莫水窈全力拆解,两人越斗越快,刀法也越来越熟。
莫水窈只觉得刀势牵动身法,腾挪闪躲间生出无数变招,茅塞顿开,喜不自胜。颜如语自从昨日起才又摸刀,砍杀间也顾不得招式是否熟稔,这一对上手,也觉得昔日的凌厉纵横渐渐恢复,满腔的愤懑化作刀意,平生的委屈变成刀风。
两人越斗越酣,直到走完第十路破月刀,才齐齐收手,一起长啸一声。
晚星下,犹有泪痕。
颜如语收刀:“我们回去吧。水窈,你天资不差,只要用心苦练,三个月内,必定别有天地……哈,我也算有个安慰。”
莫水窈怔了怔:“多谢姐姐……可是,姐姐,你劝我的话,为何不拿来劝劝自己?”
颜如语步履如风,好像充耳未闻。
莫水窈急道:“你已经为昨日后悔了,难道以后还要为今天后悔么?”
颜如语摇头道:“我们不同。”
莫水窈索性横臂挡在她面前:“有什么不同?”
颜如语正色道:“你虽然嫁了人,但嫁得轻佻玩闹,心性还是少女。你能回头,我不能我有相公,有儿子,我是个妇人。”
她伸手想要拨开莫水窈的手臂,但莫水窈劈手攥住她的手腕,直视她双目,大喝道:“骗自己很好玩么?你连自己都不看重,怎么会看重相公儿子?你连人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好女人?”
好像地火燎着冻土,经年累月的坚冰开裂了,颜如语的眼里有了一丝久违的热意,但终究还是淡了下去:“来得及么?”
莫水窈啄米一样点头:“一定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水囡”莫水窈的母亲披头散发,四下喊着,“水囡!还不快跑!村前村后都来人了上山!你们快上山!”
莫水窈跳起来:“娘”娘是怎么发现的?还是她一直就在偷偷守候?
母亲闻声回头,母女俩的目光在半空遥遥一碰,母亲拍着大腿喊:“走你小时候打柴的路,快!”
莫水窈狠狠回头:“快,跟我来”
颜如语还是低估了罗家父子报复的决心,这里是他们一手遮天的最后地界,他们不惜流血,也要抓住曾家人。
急匆匆地叫起一屋子人,已经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响,一群人跌跌撞撞刚钻进山林,就看见数百火把,照亮了刀锋。
沉睡的小村子被粗鲁地推醒,鸡飞狗跳,孩子哇哇大哭,马蹄踏过农田没错,他们确实带来一场大麻烦。
从半山腰向下看,只能看见领头的人打马来回乱跑,好像在高喊什么。他自然发现了马车和行李,也一定发觉了那一屋子人没走出多远。他在找路,这半夜三更的,没有向导,要找一条上山的小路并不容易。
莫家村的村民们被一家接一家地赶出了屋子,他们哭喊,求饶,但心有灵犀地不提曾家人。
领头的人已经愤怒得发狂,夜风甚至送来了若有若无的吼叫。
这是他最后的地盘,他志在必得。
莫水窈的身子僵硬了,她咬牙:“姐姐,我要回去……姓罗的心狠手辣,一定会去找我娘的麻烦。”
颜如语扳住她的肩膀:“水窈……”
莫水窈轻轻掰开她的手指:“翻过山,有条青龙江,过了江再朝北走就能出去。到了那边,姓罗的手就够不着你们了。姐,我对不住你,告辞了。”
她一拧身,冲了回去。
曾九霄急道:“她她,她这是去送死。”
颜如语深深吸了口气:“你听见了?一直朝北走,翻过这座山再过一条河就能出去。”
曾九霄一把抓住她:“小……如语,你要干什么?”
颜如语回过头:“你看不见那些明火执仗的强盗么?相公,怎么说,当年我也担了个侠字名号。”
她几步冲进人群,抱着儿子狠狠亲了一口,猛地松手,也大步流星地冲下山去。
十年并不遥远,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罗家人纵马执刀闯进村子,揪出了村里最有学问和血性的年轻人,一刀一刀地活活砍死。
没有王法没有公道,从来都没有过。
薄薄一扇门,什么强权都挡不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小贱人是莫师爷的孽种!说,她去哪儿了?”罗之涯手中的火把几乎烧着了村长的胡须,“村前村后都有人,她们能到哪里去?说!”
“三少爷,查过了,没有,整个村都没有。”有下属回报。
村长颤巍巍地打躬:“少爷,公子……那群人来过,我们不敢招呼他们,他们又走了。”
“放屁!”罗之涯举着火把砸在村长背上,一下一下,火星乱飞,“碗里的茶水还是热的!他们上山了是不是?谁他妈走漏了风声?带路!你们给我带路”